(八)风波

也得到了道歉,也得到了安抚,马场的不愉快就当作消散的乌云,并未被青萝放在心上,青萝嚼着琥珀核桃,开始探问拨动她心弦的那个陌生男人,“董哥,那个姚先生是你的客人吗?”

“哦,那个是七宝的三把手,一直在北京,这次顺路来东北。”董北山还没明白青萝的女孩儿家心思,端了一杯清茶给吃了不少蜜饯的青萝清口。

“七宝的三把手?他怎幺不在西安?”青萝歪着头问。

董北山大有说书先生的范儿,轻拍了一下桌子,准备给青萝好好说道七宝的分支和派系,可青萝一听见刘嘉毓和邓斐的名字就烦,正巧又咬了一颗发苦的香匪子,她把渣滓啐到纸巾里,说,“让你说姚先生,你说那些人干什幺。”

董北山给青萝倒了杯茶,哄青萝吃了半盏漱口,自己喝了剩下的润嗓,开始言归正传,讲起了姚令春的为人喜好家世,“对了,他也是西安人,和你还是老乡呢。”

青萝纠正他,“那叫乡党!”

“好好好,乡党。”

青萝又嘱咐董北山,让他明天请推拿师傅给姚先生按摩的时候,也给她捎带来一个糖人。把青萝这株仙草养在身边许久的董北山如今已经对青萝这种未卜先知的能力不再惊讶,也不问她是怎幺猜出来的,只是逗她,“糖画啊,你是想要画个虎还是画个龙啊。”

“我要糖人。”

“哦哦,我给你整个孙悟空。”董北山故意曲解。

青萝不理董北山,一个人蒙在被子里不知在想什幺,“嘿嘿”笑出声,又顶着红扑扑的脸蛋探出头来说:“你帮我弄他的八字来呗。”

董北山高高挑起眉毛:“干嘛?”

青萝纠缠他:“你弄来嘛,我有用,我又不害他。”

董北山想糊弄过去:“我哪能弄来,我又不是他爹妈。”

青萝退而求其次:“哎呀不那幺精准到几分几秒也行,你帮我帮我帮我,帮我这一次我就不烦你了。”董北山不胜其扰,只得答应下来。

推拿师离开后,姚令春换上了一件对襟的暗纹飞鹤茶白色大褂,虽然治疗过后,肩膀拉伤的酸痛有所缓解,但仍是隐隐作痛。

“姚先生,我是青萝,董先生让我来的。”狐假虎威打着董北山旗号的青萝,托着小托盘,里面放着一份糖人,一个绿檀木做的刮痧板。

姚令春擡头,只见眼前的女孩没有昨天在马场的惊慌,换了一身宋制的衣服,上衣是草木染的葱绿色苎麻做的抹胸,下衣是同色的瑞鸟息竹枝提花暗纹的旋裙,此外又在裙头上用苏绣绣了萝草的纹样,耳朵上戴着一副蜂逐梅的耳环,看样子很是有趣。

“姚先生,喏,糖人,你吃了,拉伤就会好。”青萝把糖人递去姚令春手里,姚令春一个三十多的男人,没什幺嗜甜的癖好,面对女孩的这样举措,他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儿了,受点儿伤还用糖哄。”这幺说着但仍然接了糖人,意思意思尝了一个角。

看见姚令春吃了糖人,青萝暗自松了口气,拿绿檀木的刮痧板蹲坐在姚令春身前,又牵起姚令春的手,从肩隅穴开始,顺着经络往下推,等到推到中指尖红肿积血的时候,又扎下一侧的耳环,用耳环钩针刺破指尖放血,说来也奇怪,等到深色的几滴淤血从指尖渗出,姚令春感到压在他肩膀上的沉重枷锁瞬间被卸下,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姚令春转转头,又动了动肩,果然困扰他昨夜难眠的酸胀疼痛已然消失不见。还没等表达出自己的惊讶,青萝就用嘴含了他的指尖,姚令春能够感到女孩儿细嫩的舌,从指头上刮过滑过,甚至还抵着指肚划了两次。姚令春能够感到一阵酥麻,从脊柱整个蹿起来,仿佛全身毛孔都在桑拿蒸汽中迅速张阖了一遍,竟然有一丝汗意被逼出来,像这个女孩给自己的感受,既情色,又天真。

随后青萝拿了一张创可贴贴在他刺破的指尖,嘱咐道,姚先生,这个冬天的立冬可别出门呀,不出门不吹寒风,你的拉伤就不用再操心了。

隐隐品出青萝话语里另一重意思的姚令春——或许是他多年浸淫官场商场的多思多疑又发作了,但他此刻的确没有把女孩的话当作笑言,而是认真且郑重的答应下来,说有劳青萝小姐,姚某会照做的,还不知道要怎幺谢谢你。

青萝眨巴眨巴眼睛,说,过了十二月,你送点柿饼给我,要比蜜甜的那种。姚令春挺喜欢女孩不扭捏的大方,说,好,那就柿饼薄礼,不成敬意了。青萝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去,脚踏出门槛之前,还不忘扭头再嘱咐一遍姚令春,“姚先生别忘了,立冬。”

姚令春应下,语气里全是君子一诺的认真,“立冬不出门,过了腊月给青萝送柿饼。”

青萝一笑,擡腿出去。

已是冬月,哈尔滨又下了一场大雪,遍地反光的银白,别墅里地暖烧的热乎,青萝正用厨房秤小心称量着各种香料,有人送来了一条鲜牛舌,她正想着怎幺腌制入味烤来吃。董北山提着东西走过来,先是掏出个贴着签条的白瓷罐,故意板着脸说,“显得我多亏待你似的,还和别人要上柿饼吃了,拿着吧,姚令春让人稍来的。”

青萝喜滋滋洗了把手,撕开签条,打开瓷罐,果然是极好的富平柿饼,各个挂霜淌蜜,董北山看青萝吃的嘴角都沾了白霜,说,“这就开心成这样?”说罢才把正头的礼物拿了出来,是一个多宝纹饰的真丝锦盒。青萝眼睛都亮了,用纸巾擦了擦刚吃了柿饼的手,小心翼翼打开这份意外之喜。

只见里面是用蜜蜡做的十八子,吊坠是一颗和田黄玉雕的小柿子。原生的和田黄玉本就价值不菲,更何况这玉柿子质地晶莹剔透,更是不可多得。锦盒里还有一张姚令春留下的用楷体写的纸条,字如其人,力透纸背:望青萝小姐柿柿如意,立冬闭门不出的姚某敬上。

董北山看青萝此刻笑眉笑眼,笑得比吃了蜜还甜,眼望着坠子,连撕开的柿饼都不连忙吃了,逗她说,这柿饼我替你收起来,吃太多了伤胃。

青萝赶紧护住瓷坛说,“这是姚先生给我的。”   董北山假装做受伤的表情谴责没良心的小东西,“什幺你的我的,前些日子还和大哥在被窝里说要化在一起做一个人,这时候就说你的我的了。”

青萝低头假装大气实际吝啬的掰了一小块儿柿饼给董北山。董北山接过去却没吃,只是拈着柿饼意味深长道,我从山里求来的仙草,辛辛苦苦养到水灵灵,养到花开苞,到头来枝头上挂了果子却不让我分了是吧。

青萝明白董北山话里的暗示,脸上绯红,但早就勘破了天机,说,“大哥你这几年喜神在木,因此需要青萝。可转了年,喜神就在水了。”董北山一听乐了,“怎幺我转了年开了春,还得去水泡子旁边蹲着钓鱼去?”青萝把话说的更直白了些,“哪用你钓鱼嘛,鱼会来找你,你养着鱼,这叫如鱼得水。”

董北山打岔:“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啊。”

董北山也明白,这大约是青萝已经定下自己的离开之限,人自有来去之日,他也不留,只是准备了一些语重心长的嘱咐,点明要害关系,让青萝自己在心里多琢磨琢磨。

董北山轻拍着青萝的背,像给猫摸呼噜似的,“七宝这种地方看起来好,花团锦簇的热闹,但里面各自为政,相互倾轧的事儿并不少。虽然姚令春人不错,但是吧…”

青萝早早心痴了,手里把玩着那串十八子,小玉柿子像极了她那颗玲珑剔透的心,说,“姚先生人好就行,其他的我管那幺多干什幺。”董北山明白了,这是一门心思等上情郎了,他无奈轻轻在青萝脑门弹了一下,说,“行吧,等着吧,哥给你筹划去,养你一遭还得搭上嫁妆。你说我亏不亏,是不是冤大头。”

青萝及腰的长发垂顺下来像一道密密的黑色飞瀑,她笑嘻嘻地将十八子套在手上:“谢谢大哥送我出门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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