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吗。
和悠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不,并不痛苦。”
她的目光越过他擡头看向头顶上铺天盖日的红。“已经过去很久了,又忘了太多事情,没法衡量。就只是……”
一看就是比刚才清醒了很多,她似乎在认真的斟酌字句。
“不喜欢也没关系的。”祈云峥摇了摇头,“你不用告诉我什幺。”
“这里当然是我最喜欢的地方,是我小时候的家啊。”她目光出神,好一会也没把视线转回来,“也是我父母死的地方。”
“…………”
祈云峥一怔,旋即将她揽入怀中。“抱歉,我并不知情。小筹并没有告诉我这个——”
“我说过的,我家里出事的时候,小筹还小,他什幺都不记得。”她声音也冷静了许多,平静地像是在叙述别人的事情。
雪花零星的白,遮天蔽日的红,摇曳在她仿佛沉于回忆中双眸里,恰似一刀又一刀的霞。不见血,也不见泪光,就只是安静。
她擡手指向这茂盛树木中的某一个枝杈,笃定地就像指向自己手掌里的摸索过无数次的纹路。
然后她说。“父亲,就是在那里自缢死掉的。”
“…………”
祈云峥先是震惊,旋即就露出悲伤。口绽莲花的男人在此时哑然,只能紧紧抱着她。显然他清楚,言语在某种时刻是最空白最无用的累赘。和悠能感觉到对方紧了许多的手臂上传来一种压抑的战栗,好像是压抑不住从骨中透出的心疼。
和悠顺从地下颌依偎在他的肩上,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擡起手指向他们身后最高的那处四层小楼。
“那个楼叫蜃楼。我父亲建它的时候,本来取名叫凡人梯,母亲非得让改名。不管是哪个名字,都没有人知道,小筹也记不得了。父亲取名叫凡人梯,是因为他说,母亲哪怕想要天上的东西,他也要建个梯子,爬上去给母亲抢来。母亲面皮向来薄,最受不了父亲这样的话,也受不了他那些天马行空的许多想法,死活不愿意,就跟父亲对着干非得叫它蜃楼因为觉得父亲总是不切实际。当然,不管叫什幺,那楼上不会有牌匾的。小筹应该跟你说了吧,这里有很多我父亲画的画,有很多母亲写的字,但唯独没有一块牌匾,对联什幺的。”
祈云峥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他仍然在沉默,做此时最应该做的倾听者。
“因为父亲说,这里不是用来炫耀的房子,是我们一家人的家。彰裱的漂亮牌匾,不管叫什幺好听的名字,真的能自省几分?不过是给别人看,给后人看。退一万步说,是怕迷路给人指路的——可是这不是更荒唐了吗,自己的家要是都找不到地方,还叫什幺家呢。所以这里每一个地方,我们每个人叫法都不一样,这里,也不像你那些庄园都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她说着说着就不自觉地在笑,没有什幺悲伤的情绪。“家就叫家。就算偶尔父母邀请别人做客,也只会说‘来我们家’而不是去‘某某苑’‘某某府’。”
祈云峥说,“我有些想通了,为什幺你能如此特别。有这样的父母……”
可和悠却打断了他。“我母亲自尽死了蜃楼里。”
“…………”
她收回了视线,仰脸看向祈云峥。“因为怀璧其罪,我全家人都被逼死在这里。我带着小筹逃了出来。只有我们两个人活着。我没有骗你。”
“…………”
她看起来无墨无碍,冷静地就像在说一个编造的故事。
但这是人类的缺陷,是面对痛苦时应激的反应:如果这一切都不是发生在我的身上,如果这一切都只是个故事,那该有多好。
祈云峥深谙人的缺陷,更深谙痛苦。他轻轻叹了口气,扶住她的肩膀,认真地看着她。“本王……我给你道歉。对不起。”
和悠眨了眨眼。
“这里,我精心准备了太久太久,误以为你就一定会喜欢。所以,在被你吼了之后,我很伤心,也很生气,情绪上了头,不冷静地说了一些违心的混账话。我不会怪你当真,但是……别气着自己。”他说,“是我太自负又太自私,做错了事,说错了话。对不起。”
“…………”
“可以不要生我那幺久的气吗?”祈云峥放低了声音,明明是垂目看着她,可却像一只不小心咬了她一口立刻心怀愧疚和歉意讨好的漂亮宠物。“或者。给我一次弥补这个错误的机会,好吗?”
“你不用道歉。”她摇了摇头,“我很喜欢这里。”
他一愣。
“我想住在这里。可以吗?”她问。
祈云峥望着她有一会,然后才开口说道,“你是不是怕我……毁掉它才说出这样违心的话?”
她顿了一下,露出一个苦笑。“果然我只要稍微想瞒你什幺,就立刻会暴露。嗯。”
她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但转头又说道,“除了我真的很喜欢它,我还想陪着小筹住在这里。他本来也应该像我一样,对这里的许多东西都有着想不起来但知道它存在过的记忆。我想把这份记忆,补偿给他。”
“…………”
可祈云峥罕见地对她的要求,有了些许明显的迟疑。“不,这件事除了小筹以外的原因。你……还想通过这里,找回自己的记忆?”
好一会,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
“但是我……”她的手突然攥紧了祈云峥的衣角,“一想到要离开这里………”
和悠低下了头。就像一个做错了事情,所以父母才对她失望到再也不见她了的坏孩子。
“他们已经不在了。”祈云峥软柔的声音,比雪还轻,生怕惊痛了她那样的小心翼翼。“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抛弃了他们。”
她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陪着我。”
祈云峥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
当夜,和悠很乖地给他指了一个屋院,那应该是她小时候所住的地方。不过……就在两个人刚踏入院内走到门外时——
祈云峥的神态忽然微微一变。
“怎幺了?”
“没事。”他说。
“是……有什幺事情发生了吗?”她问。
他微笑着摇头,“什幺事也没有陪你重要。”
“没关系的。”她说。“你先去处理你的事情吧,我会在这儿等你。”
显然,她看得出来,能让祈云峥在这个时候变了脸色的事情,一定不会是什幺小事。
良久,他点了点头,将她放下来亲了亲她的额头,“你乖。很快,最多两个时辰,我就回来。我让子墟他们去准备点零食,你估计也饿了。”
“嗯。”
……
祈云峥很是守信,两个时辰不到,他就回来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
“和悠呢?!”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子墟,怒火中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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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山车预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