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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1

我到了订花的花店,老板娘把我定的花拿给我,笑眯眯地看着我,说:“这一身真好看,像从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一样!年年都是我帮你送,今年这是要自己去啦?”

我写好卡片后接过花,扫了钱,很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与老板娘道别之后我抱着花上了出租车,来到了梁冰所租房子的楼下。

公寓的楼道门是玻璃的,敞开着。我看着自己映在门上抱着花的影子,感受着心脏无法控制地疯狂加速跳动。

看了眼手机,下午两点二十左右,我出了电梯,敲了敲他的门。

门开了,他穿着白T恤与牛仔裤,扭着头对着屋里故作严肃地说了句:“好好做题,不许交头接耳!”我这才看见客厅里有四个高中模样的小朋友在餐桌上看向门口。

他回头看见送花的是我,而不是送花外卖员,眼睛突然变亮了。

我抱着花的手出了很多汗,黏黏的。可能我的舌头   与牙床也被汗黏住了吧,所以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突然像在我梦里帮我渡劫的时候那样抿着嘴笑起来,然后说:“进来吧,今天下午帮这几个小混蛋补补课,三点左右就结束了。”

我换了鞋一言不发地跟着他进了屋,在四个小朋友的注视中,坐在餐桌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他从我手里接过花。没有了花束的遮挡,他居高临下地看见了动车上邻座男孩看见的又深又长的线。

还好小朋友们离沙发很远,高度也差不多一样,他们看不见。

我心想,但是脸不受控制开始烫了起来。

他的目光甩到我脸上,娇嗔到有些像小姑娘。我扭头不敢看他,有些心虚地小声说:“我忘记你可能在给学生补课了....”

看着左边的餐桌与电视前面画着图写着题干的白板,想起我那时候由于种种原因导致某些章节的成绩不甚理想,也像现在这样和其他几个小朋友一起在他家免费补过几节课。

“不许交头接耳!小混蛋们,题做出来了吗!”他压着嗓音装作严厉地说着。

小朋友们七嘴八舌地问:“这是谁呀?”

他把花放去窗台,一边走路一边回头说:“这是你   们师姐!她高二的时候考过物理竞赛的省一等奖!   你们这群小混蛋沾沾师姐的光,赶紧把物理及格了吧!”

小朋友们看向我的目光肃然起敬,搞得我当场压制不住社恐,磕磕巴巴地说:“都.....都是老师教的好,我当时数学还不及格呢....

小朋友们听我这幺说又齐齐把目光移到梁冰脸上,他看着我,笑骂:“小混蛋,拍马屁的功夫见长!拿张纸去,我看看你现在还会不会做题!”他从餐桌上拿了纸笔给我,想了想又拿了本硬壳封面的书放在我腿上,“还有你们,二十分钟,看看能不能把这道题用刚才的思路做出来!”

我看了眼题干,把图画在纸上,开始和小朋友们一起解题。

余光看见他站在沙发与餐桌中间,但是只能看见他的腿,不知道他是在看我还是看小朋友们。旁边另一个单人沙发上有只大橘猫蹦到地上,抻了个懒腰。小朋友们对大橘猫见怪不怪,我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伸手去抚摸,还对着大橘小声问:“咪咪,咪咪,你叫什幺呀咪咪!”

可能是房间里人多,空调的温度对于猫来说有点低,大橘看我与它互动,顺势就跳到我腿上打着呼盘成了团。

我正撸猫,梁冰用白板笔点了点我硬壳书上的纸,声音清脆。他的声音轻轻柔柔:“做出这道题就告诉你。”

离梁冰最近的小朋友擡头看了眼我这边,压低了声音惊讶地和旁边的小朋友说:“那猫上师姐抱!”

“嗯?!”梁冰一个语气词与眼刀就震得小朋友马上低头做题,剩下三个小朋友扭头看了眼我腿上的猫也都面露惊讶,又都乖乖带着惊讶继续做题。

是高中经典力学的压轴大题,摩擦力、弹力、重力、绕圈和自由落体都有,分了好几个运动阶段。我随手画了四个阶段的受力分析图,写了公式,但是懒得算具体结果,只是一直看着梁冰在白板前面画图,两眼放空。

和十多年前一样,他的肩胛骨在T恤下面微微突出,在我眼里像梁祝里那两只翩翩起舞的蝴蝶,于只能已死以示抗争的世界里,努力诉说着不为人知的凄幻。和我记忆中的毫无改变,与我梦里的也不差分毫。

小朋友们做完了,梁冰挨个看了看他们的答案,开始讲题。讲完题后梁冰看了眼表,又扫了我一眼,然后说:“小混蛋们,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

“冰哥拜拜!师姐拜拜!”小朋友们道别后鱼贯而出。

屋子里静了下来,大橘猫在我腿上好像睡着了,不再发出噗噜噜噗噜噜的声音。窗外的超市扩音喇叭叫卖着水果,小孩子们在小区里面欢笑打闹。

“猫猫叫什幺啊?”我实在有些受不了这种夹杂在背景音中的寂静,打破了屋子里的安静。

“我看看你做的题。”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伸手拿去了我画图的纸。

他对着纸发了会呆,我想,我又没有计算步骤,光看图和公式,需要这幺长时间吗?

少顷,他用手指挨个慢慢摸过我画的那几个受力分析图,又擡头看了看白板。

白板上,他画的图横平竖直,圆也媲美用圆规画出的圆,线与线的夹角甚至都大致贴合题目——和我在纸上画的很像。

我的脸又开始烫了,因为与其说我画的图看起来很像他画的图,其实不如说是如出一辙。我想起来复读的时候,教复读班的物理老师也认识梁冰,在看见我画的受力分析图后诧异地说:“诶?你画的图咋和冰哥画的一模一样?   你肯定这没少练吧?”

“我教你的时候,你作业上、卷子上画的图可不是这样啊。”梁冰把纸笔放在餐桌上,蹲在我旁边不远处,轻轻摸着我腿上的猫。

我从高处俯视他的眉毛与鼻梁,不知道说什幺,可能因为我的舌头和牙床又被汗黏住了。

我要说什幺呢?说我那段昏暗的人生里,他是我唯一的光吗?说他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只能学着他的样子,尝试用他的思维去处理一切事情吗?说如果没有他的帮助,我不会去复读、不会参加高考,甚至可能已经噶屁了吗?

“猫猫叫什幺名啊到底?”我受不了从记忆深处蜂拥而至的情绪,想赶紧转移注意力。

他半晌语塞,而后狡黠地笑着说“你光写了公式,没算出答案,属于没做出来,不告诉你。”

他的笑容又和我的梦境重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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