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2 沈府

坏事又被龙卿说中了，在得知沈青渊中了贡生不到半个月，就有家书寄回来，这次的署名就是沈青渊的了。

那位自称父亲的男人在信中写满了对女儿的挂念，又说已经在京城安家落户，不放心沈清茗一个人在小山村生活，要把她接过去，还寄了不少银子给老沈家，表达对父母亲的关怀。这一连串做法倒让人挑不出错，见钱眼开的村民早就忘了那是个杳无音讯长达十几年的人，这会儿反而纷纷赞颂沈青渊来了。

大家的口风统一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开始羡慕老沈家时来运转，特别是沈清茗。得知沈清茗被亲爹接去京城当官家小姐，人们可谓是羡慕的不得了，只有那群女工表示担忧。

姑娘们看着两个姐姐开始收拾行囊，现在她们早已不是当初那些坐井观天的小丫头，她们清楚官家小姐又岂是那幺好当的，去到京城就意味着要和权势打交道，那里的权势可都是妥妥的京官，天子脚下，两个姐姐的生活会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一般。

“沈姐姐，你们真的要走吗？”

“嗯，反正我们去京城还有正事要办，顺道去看看爹也不错的。”沈清茗把行李放在马车上，淡淡的对姑娘们说。其实打心眼子里她都不知道此趟旅程的目的是什幺，为了讨个说法？有那幺一点吧。或是为了看看爹，又或是心里的那点自傲在作祟——想在那个男人面前证明自己？具体是什幺她自己也说不上来，不过龙卿说过，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反正人生就是稀里糊涂的，既来之则安之就好。

“龙姐姐也要去？”看到龙卿同样一副出远门的架势，姑娘们不免担忧起来。

“自然要去的，我得陪着她去呢，放心吧，我们去一趟就回来了，届时又干一票大的。”龙卿手中也是一个包袱，里面装着她的换洗衣物。

见两位姐姐去意已决，姑娘们一个两个都红了眼，对方早已不仅是她们的恩师，更是她们的姐姐，道理和本事都是姐姐们传授的，如今要分开了，也不知道要去多久，去了京城还回不回来。

“龙姐姐和沈姐姐路上要注意安全呀。”

“知道了，你们都回去吧。”

“姐妇和大姐收下这个锦囊吧，我和三妹一同缝制的，里头求了平安符，你们戴在身上，一定要平安回来呀。”二妹三妹拿着两个小锦囊出来，去京城不同于在黑龙镇周边视察，山长水远的，有事也顾看不到，因此两个妹妹特意请村长去龙王庙求了平安符，保佑她们的亲人在外顺顺利利。

龙卿接过手工缝制的锦囊，摸着上面的一针一线，喉头瞬间哽塞了。阿虎也很不舍，原想跟着主人一道去，但主人说家里离不开人，所以她要留在这里守家，这会儿只能别扭的偏着头。

沈清茗亦是一脸怔色。

她们还会回来吗？

“一定会的……”

被一声斩钉截铁的声音唤回了魂，沈清茗浑身一震，发现龙卿不是对着她说的，而是对着姐妹们说的。原来是在回答二妹三妹的话。

“一定会回来的，秋收前肯定回来，我们的稻子还在陇亩上，这可是关乎轮耕制的结果，我们不回来看怎幺行？到时我们带京城的土产回来，给各位姐妹开开眼界，清茗你说是不是？”

沈清茗几乎是本能的点了点头。

“那龙姐姐多带一些好吃的，京城的东西肯定比我们这里花样多。”

“我也是，要好吃的好玩的都要。”

“好好，少不了你们的。先走了，再见。”

“再见。”

众人目送马车渐行渐远，桃花村依旧在轮耕制的裹挟下平凡度日，但沈清茗和龙卿二人又迎来了新的挑战。不仅多了个态度不明的岳父，她们此行还要面圣，轮耕制能不能得到皇帝的恩准还说不准呢。

驶出村子的时候沈清茗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心悸，她本能的回头看了眼村子，掩藏在大山深处的桃花村已经瞧不见了，眼前的是一片山清水秀，这里风景秀丽，环境优美，是她的故土呀。

感到身边人突然怔怵，龙卿转过身来，见小媳妇呆呆看着身后，便揽住她的肩膀柔声问：“怎幺了？”

“阿卿，我突然有些害怕。”

沈清茗下意识抓住了龙卿的手，这趟旅程和去年的很多次不同，去年和龙卿到处跑给她的感觉像一棵长大的植物，她长高了，看到的东西多了，但根基还在这里。这次给她的感觉却像被连根拔起，把她移植到另一个地方，她的根都暴露在空气中，人也漂浮着，没有实在。

“害怕？”龙卿把她抱的更紧些，见媳妇的小脸有些发白了，龙卿的心也揪了起来：“怕什幺？”

“不知道，我就是怕。”沈清茗脸埋在龙卿胸前，耳朵贴在她的左心口处，听着那下方传来强有力的跳动才渐渐找回了些许安定。若非还有这一抹熟悉的气息在身边，她真的以为自己被拔掉了。

“别怕，我陪着你呢，不管发生什幺，你都有我呢。”

“……嗯。”

回答她的仍是气弱的声音，龙卿不晓得如何安慰她，沈清茗的不安她能感觉到，却无法感同身受，只能尽量把自己的温暖传递给她。看着小媳妇越来越蔫，龙卿心疼不已，想了想，她拿出包袱翻找了一下，从里面拿出一方帕子。

沈清茗看向她的手，在那方帕子上看到了一根木簪。

“簪子？”

龙卿把簪子拿出来，有些不好意思：“本来想练好了手艺再雕个好看些的，现在先送你这个吧。”

沈清茗接过那个簪子，是紫檀木做的梅花簪，样式是最简单的那一档，做工也很中规中矩，结合龙卿的话就猜到了：“你什幺时候做的？”

“过年的那会儿就在做了，之前我看你给县令夫人的礼物都亲手做，很用心，我、我不想送你的东西都是别人做的。”龙卿有些局促的瞄她，这是她第一次做饰品，并不懂雕刻，所以做珠宝饰品肯定不行，便从最简单的木簪入手，但就算这样也磨了好久才做出一根比较像样的。

“所以你就亲手做了一根簪子送我？”沈清茗眯起了眼睛。

“其实不是现在要送的，我原本打算练习一阵等生辰的时候再送给你的，现在我手艺不精，要不还是改日送吧，这个不好。”龙卿越想越不妥，想收回。

“你作甚！”沈清茗忙躲开：“哪有送出去了还要收回的。”

“那你……”

沈清茗摸着手中的木簪，虽然样式简单了些，但整体磨的很平整，是费了不少心思的，她哪里会不喜欢：“我收下了，不过生辰的时候你要送我新的，比这个更好的。”

“好。”龙卿松了口气，随即有些傻傻的笑起来。

她的笑容让沈清茗不安的心慢慢沉寂了下来，龙卿拿着簪子说要给她挽发，还开玩笑说要挽妇人髻，一口一个“人是她的”“是她的媳妇”“是出嫁了的闺女”，让沈清茗又羞又无奈，只能睁着眼睛瞪她，不仅毫无杀伤力，还有几分娇媚。见小人儿总算笑开了，龙卿偷偷放了心，最后真的给小媳妇挽了个妇人髻。

沈清茗带着心上人给的发簪，挽上了妇人髻，说什幺都不肯换发型了，龙卿拿她没辙，只好放任。

进京的路途持续了大半个月，日子悄然接近五月，距离殿试不到十日了，但此时此刻朝廷仍是争论不休，学子们都运用了能够使动的所有人脉，但摸到的消息都是乱糟糟的。朝中官员针对轮耕的事吵个不停，一派官员主张趁着科举考究学子关于轮耕的事务，另一派官员则仍是主张考究礼仪孝廉，好在到了最后关头，大汉皇帝一锤定音，亲自下令殿试推迟至六月举行。

此消息经多方流传，翘首以盼的学子们得到了准信，开始一窝蜂涌入农耕畜牧的知识海洋中——皇帝亲自下令，说明今年科举真的变革。

轮耕制是个新鲜事物，去年才提出来，是以很多人根本没听说过，也没有这方面的知识，连夫子也不曾教导过他们，推迟一个月也是出于这方面考虑，给他们一些去了解的时间，不然大家连这东西是什幺都不知道，更别提答问了。

这种事情有人欢喜有人愁，欢喜的人就有沈青松，他根本不用特意去了解，他太了解轮耕制了，沈青渊期间也经常和沈青松来往，叔侄二人常常去附近的陇亩调查，与他们一般的还有很多学子，都是临时抱佛脚。

在学子们纷纷攘攘的时刻，沈清茗和龙卿也抵达了京城，由于皇帝那边还没有召见的意思，县令也没有传准信过来，所以她们目前还是去面见岳父。

龙卿还算沉着，沈清茗反而紧张的过分。

“清茗，到了。”

马车晃晃悠悠的停在了一座看起来不错的府邸前，龙卿对沈清茗说。闻言沈清茗立马深吸了口气，还拍了拍脸，努力做出平和的表情。说来也是奇怪，明明对方是她亲爹，父女二人也有十几年未见，可到了见面的时候并没有丁点感怀激动，反而还感到一股空前的压力。

沈清茗跟随龙卿下了马车，眼前的府邸比不得那些京中大员的府邸，放在京城也不出众，但放在黑龙镇却比县衙都要来的气派，牌匾上雕刻的两个字非常醒目——沈府。

二人刚刚站稳脚跟，沈府的朱红大门就打开了。沈清茗看到，从里头钻出来几个家丁打扮的仆从，随后在众家丁的后方，缓缓走出来一位穿着贵气的妇人，挽着妇人髻，年岁比县令夫人大一些，估摸着三十来岁。

妇人手执团扇掩着半张脸，脸颊也被脂粉扑着亮白，妆容盛大，目光好奇的看着两个面生的姑娘。

龙卿率先朝她福了福：“夫人好。”

“你好。”那夫人也朝她福了福，目光随后落在龙卿身边的沈清茗身上：“你便是清茗罢？夫婿最近常提起你。”

听到她说夫婿，很容易就猜到她是沈青渊娶的续弦，虽说男子再娶是很正常的事，但沈清茗还是觉得心里乱乱的。看着眼前面容贵气的妇人，沈清茗猜到对方应该是出身显赫的京城小姐，娶了这样的人为妻也就佐证当初的猜想，爹在这里过的很不错，只是把她扔在桃花村不闻不问——“彼苍者何辜，乃遭此厄祸？”但事已至此，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擡起头来，一步一步的为明日谋，遂也对夫人福了福。

“夫人好。”

她并未称呼她为娘，还是称呼为夫人，那妇人也不生气，把她们迎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