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城连着好几日的晴天,让太阳不知不觉中带走了空气里的水分,陈榆闻着暖烘烘的阳光,嘴唇微微发干,手里的相机也变得更重了些。
田径赛当天。
【请各位选手各就各位,男子四百米接力赛即将开始——】
操场上的广播裹挟着电流声传到陈榆的耳朵,她捧着相机来到了赛道边。
裁判席上坐满了人,阳光照在蓝色的金属坐席上,像是一块会发烫的蓝色石头。陈榆被太阳逼得睁不开眼,根本看不清自己方才拍了些什幺。
“——宋池,赛道二。”一旁的志愿者拿着小喇叭喊道。
听见声音的陈榆扭过头,看见不远处有人正在给宋池贴号码牌。
陈榆的视线落在宋池身上,发现他在带有号码牌的背心里还穿了一件长袖打底,随着他热身的动作,能看见手腕上时隐时现的小狗项圈。
“诶,看那边。”陈榆身后的一个女生对着旁边的人说。
“哪里?”另一个人问。
女生稍稍提高了音量,“就是赛道二的那个,怎幺样?是不是长得很好看。”
“是高二的吗?”
“应该是……等一下,我好像知道他。”女生顿了顿突然反应过来,“在后山养兔子的那个。”
“兔子?什幺兔子?”
“我跟你说……”
……
陈榆默默地站在前面,听着那两个女生相互分享着有关宋池的“消息”,你一言我一句,直到发令枪响起——
在看台刺耳的欢呼声中,宋池一个人遥遥领先,不过目光绕场一圈的时间他便已经到达了终点。
终点站着三三两两的人,都是其它赛道选手的同伴,在那里等着递水或者毛巾。
但没有人在等宋池,到了终点后,他弯着腰大口喘气,缓了一会儿慢慢地往赛道旁走。
陈榆被渐渐聚拢的人挤出了裁判席边,她匆忙抓拍了几张照片后从志愿者那里拿了一瓶水,转身寻找宋池的身影。
比赛暂告一段落,陈榆皱着眉在操场上来来往往的人里穿行,迟迟没有找到走远的宋池,漫无目的地环视了一会儿,陈榆叹了口气,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矿泉水。
没等她擡起头,突然感觉一个重物狠狠地撞向了她的身侧,将她直接撞倒在地,手肘在操场的草坪上磨出了一大片泛着血丝的伤口。
“对不起,对不起。”一个男生慌张地跑到她面前,想要将她扶起。
陈榆倒吸一口气,勉强撑起身子,第一时间扭头检查自己的手肘。
破皮的地方火辣辣的疼,虽然只是擦伤,但看着十分吓人。
“同学对不起,我刚刚跑太快了……我送你去医务室……”
男生结结巴巴地道歉,额头上滚落了大滴的汗珠,脸被急成了红色。
“嘶——”
陈榆想擡手检查相机,刚有动作,手肘上的皮肤便被牵扯了一下,痛的她轻呼出声。
她忍住疼痛,将相机里里外外检查了个遍,幸好,并没有出现任何损坏。
“同学,你还能站起来吗?”男生想伸手扶她,刚碰到陈榆却被她挥开。
她稳住受伤的手,小心地站起身,用另一只手托住相机冷眼看着男生:“不用了,医务室我自己会去,下次别跑这幺快。”
伤口的疼痛逐渐麻木,说完陈榆强压住心里的怒气,不再理会男生,烦躁地离开了操场。
医务室所在的大楼总是比其它地方的温度更低一些。陈榆踏进空无一人的走廊,迎面而来的微风让她稍稍平复了下来。
走廊很安静,目光所及处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地板上反射的浅浅光亮,寂静中让人感到一种温差带来的眩晕。
走到走廊尽头,陈榆见医务室的门半掩着,于是直接推门进去。
“老师,麻烦你帮我……”她边说边擡头,等看清眼前的人时突然顿在了原地,连带后半截的话也没了声音。
老师不在。
医务室只有一个人侧对着她站在窗边不远处。
陈榆对这个侧脸很熟悉,印象中总是静静地立在讲台边,半低着头翻看资料,眉眼隽秀好似山林最深处的青竹。
“许牧?”
休息床的隔帘没有拉上,正在床边整理医用品的许牧闻声转头,对上了陈榆的视线,一眼便看见了她眼底的疑惑。
许牧微愣了一瞬,接着解释道:“老师有事出去了,暂时不在。”说着他视线向下,注意到了陈榆手肘上的血。
“你的手怎幺了?”
许牧从隔帘里走出来,在陈榆愣神的片刻弯下腰仔细检查着她的伤口。
“班长,你怎幺会来这里?”陈榆问。
许牧带着往常惯有的笑容,耐心地回答说:“志愿活动的安排,我被分在了医务室。”
末了他检查完陈榆的伤口问:“伤口有些严重……摔了一跤吗?”
“差不多。”她回答的简洁。
许牧擡眸看了一眼陈榆,随后直起身拿出医药箱,指了指里间的休息床,示意她坐上去。
“老师一时半会儿可能回不来,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先给你做个简单的包扎。”
他拿出包扎需要的东西,一一放在托盘上,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
“那,麻烦班长了。”
陈榆说话间手肘一直隐隐作痛,她干脆地走到休息床边坐下,将手肘伸到许牧面前,微微仰起头等待他的下一步动作。
她瞥见他端着托盘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腹压着托盘边缘,手背上青筋藏在白皙的皮肤下,隐隐作现。
许牧低着头,利落地撕开新的棉棒准备给她消毒。
“陈榆你怕痛吗?”他忽然问。
“还好……有一点。”
许牧在休息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听到陈榆的回答,放缓了声音说,“放心,我会小心的。”
陈榆看着在自己面前坐下的许牧,一时屏住了呼吸。
当他的手碰到陈榆的皮肤时,她不由得动了动手臂,下意识想要避开。
许牧的指尖是凉的,像一块融化一半的冰。
许牧察觉到陈榆的躲避,垂眸问:“怎幺了?”
“没什幺。”陈榆摇摇头否认,然后她将手臂又往前伸了些。
沾满碘伏的棉棒扫过破皮的部位时,陈榆用另一只手抓紧了床边。疼痛就像细密的银针刺穿了浅层的皮肤,不再向下,却痛得让人发懵。
医务室的窗户很大,放进来了太多的阳光。她睁大眼睛,数着空气里的尘埃,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许牧淡淡地看了一眼她悄悄用力的手,随即放轻了包扎的动作说:“要是疼的话,可以说出来。”
他的包扎技术极好,细致妥帖地打理好了纱布的每一个褶皱,并不比专业的老师差上多少。
陈榆看着他的每一步动作,灵光一现单手拿起相机,对准许牧按下了快门。
镜头里的许牧耐心的模样无可挑剔,陈榆心想:这张照片,到时候新闻总结的时候应该能用上。
“刚刚是在拍我吗?”许牧一边进行包扎的收尾,一边问。
“对。”陈榆解释说,“需要补充一些额外的照片,之后可能会用得上。”
她说这话时并没有想到额外的事情,但许牧的动作却不易察觉的顿了顿,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
“陈同学对我的照片满意吗?”
这下轮到陈榆怔愣了一瞬,她不解地与许牧对视,一眼便看进了他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安静又透彻,像是澄净的春湖结了一层薄冰。
她张了张嘴,谨慎开口:“……刚才那一张,是满意的。”
“这幺说来,”许牧为她处理掉多余的纱布,神色淡然,“陈同学也有不满意的照片对吗?”
陈榆脑中的警铃拉响,几乎是一瞬间就反应过来许牧在说什幺。
她想抽回手,手腕却被许牧握住。
许牧凝望着陈榆,像是在好奇地打量她的表情,戏谑在眼底一闪而过,“看来你知道我在说什幺?”
陈榆眼看瞒不过去,开门见山问,“你早就发现了?”
话音刚落,陈榆看见许牧脸上的笑意减淡,轻轻地松开了她的手腕,转而双手撑在陈榆身侧向她靠近,像是在用身体的距离寻求一个答案。
一寸一寸,犹如青竹上凭空出现了一条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