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琴很想告诉她,有没有娘亲,他是无所谓的。他的记忆里只有炎君,没有娘亲。即便是最渴望亲情的年幼时他也从不艳羡旁的仙友有母亲,他的炎君比谁都好。
这番话他说了,怕她横竖听不进去,索性沉默下来,放眼朝盘古斧望去。
如今这个局面,恐是早在天帝早算计之中。千万天兵天将也好,要他来杀玉清真王也好,不过都是幌子,真正的杀招是盘古斧。
当初盘古斧入天庭神兵阁时,父神使者便切切叮嘱过,此斧心高性烈,万不可妄动。
这回盘古斧先被个小小元帅使,后又遭曜华打压,自然不肯善罢罢休。届时曜华或许能自保,这满天的兵将却定然逃不过形神俱灭,兴许四海八荒内的众生也难逃一劫。
天帝笃定的就是玉清真王怜悯众生,不会坐视不理。不管是毁去盘古斧还是封印了它,曜华轻则耗掉七八成法力,以天庭千万兵将杀他又有何难?重则身死神灭,恰恰好随了天帝的心愿。
至于盘古斧,横竖是父神家的神器,天庭一直不得用。有与没有,于天庭并无太大差别。
也不是什幺高深的圈套,却逼着玉清真王不得不往下跳,比的不过是谁更心狠一些。
长琴几乎可以想象出那个向来孤高如阳、俯瞰一切的神不久后便仍是一副轻蔑的表情从容湮灭的情景。
是非对错说不清道不明,他只是担心炎君。但凡认准的事情,她即便是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他并不难预料倘若玉清真王出了意外她会是个什幺情状。
思虑再三,他终是放软了语气:“你且待着,我去助他——”
他尚未动身,满天兵将便亲眼目睹玉清真王把盘古斧毅然决然地嵌进了身体里。
曜华一边咳着血,一边道:“你这孽物再不用撒泼,本尊这就带你去见父神。”再战下去只怕伤及无辜更甚,早早将它封印才是上策。
至于旁的事,他早已作了安排,并不担心。只是思及炎君,他便有些后悔没有及早将她绑了送去蓬莱。
不过,这忧心转瞬即逝——当年离了他,她带着个奶娃娃也能将日子过得很好。
汹涌翻滚的黑云刹那间退得一干二净,天光晴柔,万里碧空,半丝云彩也无,尤显得空旷高远。
炎君下意识地擡了头去看头顶的玉清八卦象,那太极图案瞬间消失了。兵将们在高呼些什幺,她无心留意内容,只眼睛紧盯着那个踉跄的身影。
怎幺会?怎幺会?怎幺会?
炎君从未如此慌乱,回身跨上驺吾的背,一扯鬃毛,来不及轻喝就被长琴一把拖住锁在怀里。
“不准去!”前方局势尚未明了,他不能由着她往危险的地方跑。
远处踉跄的身影突然消散,化作点点光亮随风飘荡。
瞳孔瑟缩,炎君以为自己眼睛花,再凝神望去,曜华确已不见了。
不知是谁在大喊:“玉清真王薨了!”接着就是如潮水般蔓延开来的哭声。
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胡说?!曜华是盘古创世神的幺子,道法高深莫测,怎幺会就这样去了?他何其自傲孤高,怎幺会允许自己就这样去了?
炎君目眦欲裂,却挣不开长琴。
长琴囚着她不肯松手:“他尸骨无存,你要去哪找?!”
她胸口气血翻涌,却拼死拼活要忍下,嘴角便溢出丝丝鲜血。她想反驳长琴,却怎幺也分辨不清他的模样。眼前各种景象纷至沓来,又渐渐远去,最后只余了一个挺拔若松的背影,冷淡而清贵。
打记事起,那背影便一直陪伴着她。春风得意时,他在;失意落魄时,他在。她是仰望着那背影,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无论怎幺都好,她都无法对他无动于衷。
她想追上去拉住那飘动的衣袂,可不知从哪冒出窸窸窣窣的细语,像藤蔓一般从脚背开始一圈一圈往上缠,将她钉在原地:“追去作甚?他造你养你,为的是重聚座下仙子元神。你对他感恩戴德,他却想着要将你扒皮抽筋。他欺你、瞒你、骗你,累得你吃尽苦头,不将其挫骨扬灰已是宽宏大量,还要上赶着为其鹰犬。这不是知恩图报,这是犯贱!”
那些话语跨过了脖颈,像虫子一样扭动着钻入她的耳朵、鼻子、眼睛、嘴巴,无孔不入。她头疼欲裂,恨不得把脑袋劈成两半。渐渐地,她开始喘不过气,光线也开始晃动,明灭之间,她似是看到另一个自己从身体挣脱出来向前追去……
长琴见她突然瘫软便知不好,心急如焚却不敢动她,只放轻了力道将她搂着:“炎君!炎君!”唤了几声得不到回应,他整个人都抖了起来,眼中血丝满布,不管真元受损,急急地渡了修为给她。
炎君像是死了一般毫无反应。
驺吾急道:“这可如何是好?!”
长琴抱着炎君上了驺吾的背,喝道:“去昆仑!”
战事如何,他已毫无关心。
驺吾行得追风逐电,即便日头已出,风依旧冷得能浸到骨子里去。
那厢上生星君腾云升空,红着一双眼,朗声道:“高上神霄玉清府三省五府六部八寺听令,天机宫上生星君传玉清真王口谕。”
一众兵将屈膝听旨,随即便一片哗然。
那口谕说的是,高上神霄玉清府今后隶属太微境玉清宫,麾下所有兵将听从天庭调遣,最高主神从玉清真王变成了雷声普化天尊。
众神此时方知曜华早就将一切安排妥当──他一开始便打算将整个高上神霄玉清府拱手让与天庭,先前被招安的兵将也皆是受了他的意。甚至在开战之前,他已将玉清境各处用结界护住,即便开战也不会将重要处所毁坏了。
“吾乃高上元始化生南极长生大帝君,三千岁时发大愿,愿以己之神通,悯救三界一切众生。后任高上神霄玉清王,掌雷霆之政,至今已四十三万九千五百二十一载……”
朗朗清空,只余了上生星君的声音在云霄间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