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期打来电话的时候,简单刚下了飞机,坐在往城区去的大巴上,窗户开着风呼啦啦往里灌,电话那头是程子期夸张的喜悦,“简简单单,我可以回家了,老六那无人性的家伙竟然放过我了……”
回家……回家真好,她也在回家的路上。
去京都读大学一年时间她都没回来过,她趴在车窗上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往外看,这家店是新开的,那条步行街修好了,路灯换过新的了……很多东西都在变,她觉得自己承受不住这份改变,于是拉下车窗帘不再去看。
父母在三年前一起出车祸去世,她的抚养义务落到叔叔家里,那时她才十五岁,已经懂得解读别人看她的眼神。怜悯,悲伤,还有无所不在的关切。这种刻意的关心让她觉得生活窒息,他们并不懂得加倍的补偿和关爱只会让她一遍遍知道父母已经离开的事实。
这是栋二层别墅小楼,简单在门口犹豫了一会,还是伸手按了门铃,她……不是这家里的一份子。
婶婶赵芝来开门,见着是简单,原本悲伤的脸上浮现牵强的笑。简单也笑,笑得很有礼貌,像个来拜访的客人。
赵芝拿过简单的行李,托着简单的手安排她坐在沙发上,自己又忙里忙外给简单洗水果拿饮料。简单坐在沙发里抿唇不语,等赵芝坐下来了才问是怎幺回事。
家里情况,或者是叔叔家的情况实在不容乐观。叔叔的公司接了个政府装修项目,现在项目出了问题,各大合伙人纷纷甩手走掉,只拖出叔叔这个装修公司的小老板出来顶包,昨天已经被抓走了。
赵芝面色很不好,房子里空荡荡的,丈夫被抓,原来的保姆也遣散了,儿子才十岁,对于一个过惯了优渥日子的少妇来说,这样的变故的确很悲惨。
说了大致的情况后,赵芝转身回房去拿出一张银行卡,“单单,这是你爸妈给你存的生活费,前两年生意不错,你叔叔又给你打了二十万进去,一共是五十万,你好好收着,这边资产被冻结了,还好……这卡开的是你的户名。”
简单深吸一口气,作为只是负责照顾她的亲人来说,叔叔他们一家对她真的很好。即使是在这样窘迫的情况下,仍旧没有瞒下这笔钱。
下午简森放学回来,看见简单在家,很欢喜的抱住简单,一口一个单单姐的叫。对于家里的情况,小小的他似乎并不了解。
赵芝看着自己尚不知事的儿子,儿子今天显然很高兴,对于爸爸出去几天不在家也只需一个出差的理由就打发了。赵芝偏过头偷偷抹眼泪,为儿子的年幼感到一阵难言的心酸。
简单装得兴致勃勃,蹲下身一个劲的问简森有没有想她,在学校好不好。擡头的时候看到赵芝偷偷落泪又偷偷擦掉,哀叹这幺一个背影瘦弱的女人怎幺承受得住这一切。
简单想上前去拥抱一下她,说一些安慰她的话。可她却像是被订在了地板上,怎幺也迈不开脚。
简单在家里住了两天,这气氛实在让她难受。赵芝送她出门的时候显然也松了口气,她想好好招待这幺久不曾回来的简单,强装笑脸她自己都过不下去。简单低着头,不敢去看婶婶眼里悲伤却故作坚强的神色,她笨口拙舌,始终吐不出一句安慰的话,临上车前她轻轻拥抱了下赵芝,说,“会好起来的。”
简单上课下课,跑图书馆,每天忙忙碌碌的连她都觉得和以前一样。京都春季的阳光终于来了,她擡头眯眼面朝太阳。
街上嘈杂的人声里混合着时下流行的歌曲,她选择在这种地方打电话回去,大概她觉得背景的吵嚷不会在没话说的时候显得太尴尬。
程子期又换过一辆车,黑色的宾利超跑更衬张扬的少年打扮的程子期。她把车停在路边,同每次一样的狂按喇叭。
简单挂下电话,心情正低落,见着程子期那张肆无忌惮笑嘻嘻的脸,也跟着咧嘴一笑,大大的眼睛眯起一点,亮弯弯的。
“美女,做我女朋友吧!”程子期摇下车窗,竟然用手指吹起了口哨。
“好呀!少爷!”简单笑颜灿烂,一脸高兴的上了程子期的车。程子期不知道得了什幺好事,显得很兴奋,“走,开房去!”宾利绝尘而去,留下路上行人各种惊讶,好奇,鄙夷,羡慕……
“简简单单,我正要去找你呢,怎幺样,这是林夏天的爱车。”程子期一拍方向盘,说话的那个神气劲——太欠扁。
简单基本算是面不改色心不跳了,若是有一天程子期说她要上火星玩一票,她都会淡定的回说,“稍点纪念品!”
简单被她闹一阵似乎好过了一点,但毕竟只是十八岁的小女孩,那落落寡欢的样子就连不会看眼色的程子期都感觉到了。
程子期秉持着是朋友就要讲义气的心态,一遍遍逼问她。对于上次简单被她使唤去家里偷拿护照,程子期还是相当感谢的。
简单被她烦得不行,终于哇一下大声哭出来,把一旁的程子期吓得一愣一愣的傻不拉几不知道怎幺安慰的好。简单趴在桌子上抽抽搭搭的。“程子期……让你别问你非要问,现在好了……我……我不想哭的,但是收不住了……”
餐厅里的客人都好奇的往她们这边看过来,看一下哭得惨兮兮的简单又看一下程子期,那样子像是在说,’又一对分手的。’
程子期欲哭无泪,都差跪下来求她了。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围着简单团团转,最后一扯简单的手,硬是把她拖上车。
程子期眼看一包纸巾都要用完了,终于忍不住说,“姑奶奶,你这眼泪跟不要钱似的掉,别人不知道的以为少爷我怎幺欺负你了呢!”
“眼泪……眼泪本来就不要钱啊……”简单撇嘴说,一双眼睛哭得红通通的像小鹿。她一抽一抽的说完家里的事,才觉得好过一点,使劲拧一把鼻涕,羞怯怯的望着程子期的一张黑脸,还是有不好意思。
程子期沉下眼,使命一脚剁在油门上,“我还当是什幺天灾人祸了,简简单单,我跟你说,这事包在爷身上了!”
简单哭得久了,脑袋闷闷的发蒙。程子期极为嚣张的话响在她耳边很远很远,似乎一束光打下来,照得她睁不开眼睛。虽然觉得那光遥远又虚幻,但她此刻还是想要抓住一点,仰头愣愣的问,“……真……真的?”
“哎,哎,你放心吧。你说的那个单位正好我六哥在里头,虽说山高皇帝远的,可这皇帝知道了也该管管吧!走,跟爷回家去。”程子期转动方向盘,把林夏天的车开得比自己的都放肆。
“小九,家里规矩你不知道?”书房里程子忻坐在书桌上位,手里拿着份文件正看着,说话也不擡头看程子期。
“六哥,规矩也不是这样讲呀,简单是我的朋友。她叔叔明显是被抓出来顶包,根本就没犯错……”
“好了,这事我不答应。”程子期准备好的长篇大论被打断,程子忻擡头扫她一眼,“就你这傻样,少在外面交朋友。”
程子期被训得眼眶发红,瞳孔里水汽迅速聚集,他言下之意是简单会利用她?程家老六谁人不说是个没人性的,他会懂什幺叫朋友。她也知道程家不插手除本家以外的政事,但……什幺事都可以商量的不是吗?
简单在靠在书房外的门边,面上原本的一点希冀被彻底打破。是呀,本来就不抱希望,只是一条浮萍靠了下岸,喘完气了继续漂而已。而且人家凭什幺帮你呢?叔叔能被拉去顶包,那都是被上上下下打点好的,说一声翻案重来她自己也知道那绝对很困难。
“我……我去找我姐。”程子期厥着嘴,眼泪晗在眼眶里,倔强的不让它掉下。
程子忻放下文件,推开椅子一下站起来,帅气的面孔突然结下一层寒霜,冷声威吓,“你要去找小七,别怪我打断你的腿。”
偌大的书房里本来就开了一盏台灯,书架影影幢幢,程子期瑟缩一下,哼的哭出来,扯开腿跑出去把门带得嘭一下关上。
简单默默走回程子期的房间等她,程子期男性的打扮哭起来很有违和感,抹眼泪的样子又凶又狠,不像一个女孩子那样呜呜咽咽的。“简简单单,我会帮你的……我明天带你去找我姐,她什幺事都能搞定。”
程子期虽然很怕被程老六打断腿,她也知道他真的是能干出这种事。但是她跟简简单单是好朋友呀,她都帮她回家偷东西了,她怎幺能不讲义气。这一点上,程子期异常坚决。
“不用了,不用了……程子期,你已经帮到我了……至少你帮我跟恶势力做斗争了不是吗?”简单故作轻松的说,一句’恶势力’就把程子期逗笑了。
“不行,我现在就要跟七姐说,六哥太没人性了,他根本就是头野狼。”程子期还在惦记着他骂她的那句傻,她眼睛里滴溜溜转着算计,哼,程老六,你最好没有求我的那一天。
简单咬咬牙,还是不想再让程子期为她的事到处找人。 程子期本来就是生长在军政大族里的娇小姐,靠着父辈兄长们在军政里积累的功绩才能过得这样潇洒肆意。简单多少知道在这样的大家族里,规矩森严,人员交错复杂。她不想程子期这个脾气火爆又执拗的家伙为她弄得一鼻子灰。
“好了,子期弟弟别哭了,单单姐会另外找人帮忙的。”简单递上纸巾给她,说这话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但那笑却进不到心里。凭她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她能帮什幺忙,只是跟婶婶一起度过这段伤心的时间她都做不到。
“你真能行?”程子期一脸狐疑。
“嗯。嗯。我想起来还有朋友可以找找看。”简单点头如捣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