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又过得几天，慕月麟趁着出外卖书的途中，开始向人问起翠香园在哪。

不过问了之后的情况却相当奇怪，只要慕月麟问女性，有些会说不知道，有些则是满脸通红的撇头就走，有些人甚至还打了他几耳刮子；至于问男性，却都清一色都知道，只是有些人只是知道，却不认路，但幸好大部份的人都愿意告诉慕月麟怎么走，只是他们看自己的眼神，让慕月麟感觉很恶心。

好不容易，慕月麟来到翠香园所在的长康街，只见左侧街上立着一栋装潢别致的楼院，慕月麟走近一看立刻傻住。

虽然楼门前的匾额是刻着「翠香园」三个大字，但却见廊外、门口与二楼的院台上，全是只穿着抹胸襦裙的女性，身上套着一件「半臂」，在那嗲声呵气、搔首弄姿的招引路上男性。

这处不管横看竖看，都是一家春楼妓院，但慕月麟不解的是，柳妍吟为什么会说在这找她。

「难道她是……不对！我在想什么啊！」慕月麟用力的摇了摇头，踌躇再三后还是慢慢走向大门。

「呦～！这位官人，进来耍耍嘛！」才刚靠近，马上有一名模样可丽的女孩拉住慕月麟，他赶紧拉开距离的说：「等等！我是来找柳妍吟小…不是！我是说柳妍吟姑娘。」

虽然她们可能是妓女，但慕月麟还是不觉得自己可以当着她们的面喊小姐，这也是他不久前才知道，原来在这个世界，小姐都是指娼妓，姑娘才是对一般女性的尊称。

那名女孩上下打量了一下慕月麟，才试探的问：「你…吃过烧卖？」

「啊？喔…前几天吃过。」慕月麟犯疑的心想：「见鬼了，她怎么知道我吃过烧卖？」

「真的是你！？」女孩瞪圆了眼问。

「呃…是我？」慕月麟不清楚她到底在说什么。

女孩叹了口气，喃喃：「我还以为吟姐找到金主了，怎么是这个小乞儿。」

「妳说什么？」慕月麟没听清楚对方说什么的问。

「没事！前厅人太多，我带你走窗子，来吧！」女孩无奈的一叹，便带着慕月麟从一旁绕进院侧，上头正好有一排雕花窗。

女孩手脚并用的爬进去，慕月麟靠着人高手长的优势轻松一跳的翻进去。

进入后环顾了一眼，似乎是一间耳房，女孩小声的对慕月麟说：「待会出去别乱说话，尽量装成淫虫的样子…啊呀！你这破东西放着啦！」

「可是我这书…。」

「怕什么啦！没人会偷你这些鸟书的，快点！装淫虫。」女孩插腰的命令着。

「等等，淫虫怎么装？」慕月麟被对方的话弄得哭笑不得。

女孩表情夸张的哼道：「连淫虫也不会装，算不算男人啊？」

「这淫虫跟男人有个屁关系！？」慕月麟很想这样回答，但表面上还是忍住，叹了口气的走上前，揽住女孩的肩膀问：「这样可以吧？」

「嗯～不太及格，但算了！我也只能让你这样，你身上好臭的。」女孩捏了捏鼻子的说。

慕月麟自知自己没洗澡很臭，只能歉然苦笑：「抱歉。」

女孩这次更加瞪大了眼，慕月麟难为情的说：「我知道我很脏，妳也不用一直看吧？快点吧！」

「哼！谁想看你啊？」女孩微噘嘴的不屑道，但心里却打了个突：「这傻蛋…还挺有趣的。」

走出耳房，只见外面尽是一片花烟酒地之景，让慕月麟想起以前看过的古装剧里，完全没有把真实妓院内的万分之一写出来，很多嫖客的手根本就没离开娼妓的胸脯或臀上，要不然就是不断和对方耳鬓厮磨、水舌交缠，只差没就地开房间。

「看什么啊？快上楼！」女孩用力拉了一下慕月麟，他毕竟是个正常的青年，看到这种景象难免会被迷住。

来到二楼，女孩迅速带他穿过好几条走道，最后才来到一处独立的闺阁内。

「呐！你在这坐着别乱跑，我去找吟姐来，她应该正在给那些淫虫弹曲。」女孩嘱咐了一句，便又要离开，慕月麟喊住女孩的问：「等等！姑娘，不知如何称呼？」

「叫我巧玥吧！」巧玥说完便走到门外，并随手上了门闩。

留在房内的慕月麟闲来无事，便开始打量起房间的陈设，感觉和现代古装剧很像，尤其一旁墙架上的古玩特别显眼，慕月麟开始幻想，要是能带一两个回原来世界，不知道值不值钱？

吱呀一声，房门霍然敞开，这一下有些突兀，慕月麟反射性的从圆凳上跳起来，转头看向门口，正好是柳妍吟，她同样穿着一套抹胸襦裙，只不过外面又再罩上一件长及地的樱色大袖衫。

「你来啦。」柳妍吟关上门，身段幽娆似柔纱掠水的走近，丰满的胸形因低胸的领口，而毫无遮掩的袒露出来，看得慕月麟脸上一阵红。

柳妍吟一下便注意到慕月麟的视线，笑问：「你专程前来，是要欣赏奴家的胸吗？」

注意到自己的失礼，慕月麟连忙用力摇头：「不是不是不是！我…我是来道谢！真的很…很谢谢姑娘那日送烧卖给我吃！」

柳妍吟笑若芙蓉的坐了下来，道：「你也坐吧。」

「啊…喔！」慕月麟赶紧坐了下来，动作显得格外僵硬。

柳妍吟轻吐一口气，说：「公子不用这么拘谨，如此好像奴家很难相处似的。」

「没有的事！不好意思…。」虽然道歉，但慕月麟还是忍不住尴尬，一者是柳妍吟身上的衣装太过裸露，二者是慕月麟没想到柳妍吟真的会在这出现，一想到她可能是娼妓，虽然慕月麟并不会歧视，但多少有些不适应。

「对了，奴家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可以说与我知吗？」柳妍吟谈吐悠然，虽然相隔一张桌子，但慕月麟仍能闻到柳妍吟身上的女体之香，着实令他一阵晕眩。

「我叫慕月麟。」

「月…麟……月下麒麟，真是好名字。」柳妍吟微笑问：「慕大哥今天来这，应该不是只为了向奴家道谢吧？」

被看出了来意，慕月麟低头组织了一下词汇，这才点头应道：「对。」

「幕大哥有什么话，旦说无妨。」

柳妍吟一双犯着晶光的星眸直望着慕月麟，让他到嘴边的话差点又吞了回去：「我……没…不…就是…很不好意思，我今天来这，一方面除了道谢，同时另一面也是希望……呃…向柳姑娘借点钱。」

慕月麟根本不敢看柳妍吟，身为一个男人要向女人借钱已有些说不过去，更别提竟还是向一个欢场卖笑的柔弱女子借，不过这也是迫于十分的无奈，只因虽提前支了薪水，但那两贯钱只够撑一个月，第二月还未做完，慕月麟便已袋囊如洗，实在撑不下去，而最近贾毅外出未归，慕月麟既没办法再预支工钱，又没有认识的亲朋友邻，思前想后唯一能帮助他的，只剩下柳妍吟。

柳妍吟第一时间没开口，过了一会才轻声问：「慕大哥你好像不是中土人士？」

「呃…其实我是有中土人的血统，但我的确不是中土人士，我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慕月麟低着头的回答。

柳妍吟微微沉声：「慕大哥，你且擡起头来。」

慕月麟就像是恶作剧后被逮住把柄的小孩，怯生生的擡起头，却见柳妍吟仍是淡淡的笑着，丝毫不见任何鄙夷之色。

「慕大哥，你既是异乡来者，这手头紧并不可耻，无根无基的本就难以立足，你想借多少？」

「三贯钱…那个！我会尽量想办法，一凑好钱就还妳！」慕月麟说是如此，但他知道自己是有一餐没一餐的生活，如此说也只是为了能让柳妍吟能相信他，虽然对于日后如何还钱，他还暂时没有想法。

柳妍吟又沉默了一会，才又说：「慕大哥，奴家有些话想讲给你听，如有冒犯还请恕罪。」

「没关系，妳说。」

柳妍吟双手放在腿上的道：「俗话说：〝勤有功，戏无益。〞，慕大哥有时与其向他人求助，或不如自强壮己，才是长远的打算，否则坐吃山空、债台高筑，只是饮鸩止渴。」

「是…是……。」这段话虽然是用细腻的嗓音说出来，但每一个字却又似利箭般穿透慕月麟的胸膛，他感觉自己简直无地自容，甚至干脆一死了之。

柳妍吟看出慕月麟的状况，连忙柔声劝道：「慕大哥，你别想太多，奴家的话可能说白了些，请你别介意，奴家只是希望慕大哥能发挥自己所会的本事。」

慕月麟也是颇为气苦的说：「唔…我是有些本事，但都没什么用。」

「慕大哥不妨说给我听，或许并不如慕大哥所想。」柳妍吟鼓励道。

「嗯………我是识字，但我也只会看，作诗写词的玩意我可不懂……另外我会下围棋，但也只有初段的证书，并不怎么样，唔……啊，我还会画画…！！」说到一半，慕月麟忽地表情一僵，柳妍吟连忙关心的问：「怎么了？慕大哥？」

慕月麟没有回答柳妍吟，他反而努力回想刚才在他脑中，不经意所闪过的那个想法。

「对呀…或许可以…！嗯！一定可以…呵哈哈哈哈！！」慕月麟从喃喃变成大笑，柳妍吟看到都有些慌，以为自己因为话讲太重，害慕月麟失心疯。

「慕大哥…你怎么了？」这次反而换柳妍吟有些怯弱的问。

「没有！没事！我刚才想到一个好办法，我想替我工作的地方画插画！」慕月麟解释道：「我工作的地方是卖书的，但那里的书全是文字，或许我可以在书中画一些图画，增加书的可看性，这样或许可以多拿点工钱！」

「嗯……在书中附上画作…慕大哥真是聪明。」柳妍吟浅笑的赞道，慕月麟这下便确认，看来这个世界果然还没有那类图文并茂的故事书。

慕月麟暗忖：「虽然只有高中三年的画画根底，但我学的都是动漫类型的风格，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一定很新潮，只是用毛笔作画我得练习一下才行！」

忽地，柳妍吟说道：「慕大哥请在这稍等，我去去就回。」说着，柳妍吟便快步走出房内。

没多久，柳妍吟再次回到房中，但她手上却多了一个暗紫色的鸳鸯花纹锦袋。

「慕大哥，区区一点散钱，希望别嫌少。」柳妍吟递上锦袋。

慕月麟感谢的用双手去接，但一接着锦袋却差点没拿稳。

「这…这袋怎么这么重啊？」慕月麟不解的问，自己才借三贯钱，没道理会重到差点没拿稳的地步。

柳妍吟艳若桃李的脸蛋上，泛出一抹亲切的笑颜，含蓄道：「这里头是十两银子，还请慕大哥别推却。」

「十…十两银子！？」慕月麟下巴差点没掉下来。

圣天朝的货币制是一百纹钱等于一贯钱、十贯钱等于一两白银、一百两白银等于一两黄金，因此可想而知，十两银子可说是笔大数目。

「那个…柳姑娘，妳这样太多了！我没有要……。」

「慕大哥请别婉拒！」柳妍吟很快打岔慕月麟的话：「奴家知道慕大哥是会努力自强的人，这点钱并不算什么，只是为了方便慕大哥而已。」

「可是…这怎么说都…。」慕月麟还是觉得良心不安，但此时却听得柳妍吟啜泣一声，神情落寞的问：「难道…慕大哥嫌弃奴家这青楼女子的钱不干不净吗？」说到最后，柳妍吟已眼泛泪光，掩面欲哭。

慕月麟马上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结巴的胡乱解释道：「没有！绝、绝对没有！不可能有！！我从来不会这样想，以后死也不会这样想！我…我绝对不会认为不干净，这…这是、是很干净的！！」

「那…慕大哥会收下？」柳妍吟露出一颗深邃的泪眼问。

「当然！！那个…谢谢妳！柳姑娘！真的非常感谢！！」慕月麟说着便弯腰鞠躬。

「嘻～那就好。」柳妍吟放下袖子，原本那些快要滴下来的眼泪全都消失，慕月麟这才惊觉自己被骗，只觉一阵无力。

「柳姑娘，这钱有点多，所以我可能要花一点时间才会还妳，但我还是……。」

「没关系，慕大哥等你方便时，再还奴家就好了，就算不还也行，奴家床头上的金银，都可给慕大哥散用，只不过……。」柳妍吟娇然的啐道：「慕大哥一直叫人家姑娘，未免太见外了，如果慕大哥领人家的情，就喊我声妹子吧！」

「喔…这倒没什么，不过妹子妳为什么对我这般好？」慕月麟疑惑的问：「我和妳萍水相逢，但妳却对我这么好，是为什么？」

柳妍吟挑着细眉反问：「人家与慕大哥一见如故，想和大哥结交朋友，自然要对大哥好啊！还是说慕大哥希望人家对你坏？那我可以现在去喊十几个人进来，先把慕大哥的腿打断，再……。」

「别说这么恐怖的话！」慕月麟听得背上一阵寒栗，柳妍吟戏谑的吐了吐舌头，那表情活脱的俏灵可人，一颦一笑皆醉人心弦。

「那我得走了，工作不能放着不管。」慕月麟拱手道。他忽然想起古代应该都是这样行礼，自己也学一些古礼。

柳妍吟连忙唤道：「慕大哥莫急，你这样子走出去太显眼，进来时或许没问题，但这儿的老鸨会对出去的恩客们嘘寒问暖，给瞧见就不好，况且慕大哥一身脏污，不如在这的澡室洗梳一番再走？」

「啊？这……。」慕月麟有些迟疑，柳妍吟继续道：「慕大哥莫怕会打搅我，我们这多的是客人喜欢在这和小姐洗浴，人家可以替你安排单独的一间澡室。」

「唔…那、那就麻烦了。」慕月麟不好意思的说，但他身子的确有些痒，如果能洗澡自然求之不得。

「不麻烦，慕大哥在这等一下，我马上安排。」柳妍吟再次离开房内。

刚关上门，柳妍吟赫然看到巧玥就倚在一旁走道的墙边。

「啊！巧玥妳干什么？吓死我了。」

「吟姐，妳干嘛对他这么好？」

「……妳别管我。」柳妍吟黯然的撇过头道。

「哎呀！人家没有阻止吟姐的意思，只是好奇嘛！」巧玥亲密的揽着柳妍吟的手臂，像是可爱的妹妹向姐姐撒娇一样。

柳妍吟淡笑着，细声说：「或许是一点救赎吧…。」

「嗯？吟姐妳说什么？」

「没事，巧玥妳和我一块去腾间澡室出来。」

「好的～！」

※

过得两天，贾毅回来后，慕月麟马上毛遂自荐，把自己打算在书中插入图画的想法说出来，同时也拿出几张自己偷画的样本给贾毅欣赏。

其实慕月麟本身的画工并不算很厉害，画出来的图画都有些粗糙，但仗着前所未见的画风与创意，再加上古代对人物绘画的水平较低等关系，慕月麟的作品全都被接纳，他自然也伺机要求贾毅加自己的工钱，对方也欣然接受，因此慕月麟每月的工资，从两贯钱涨到了七贯钱，手头宽裕起来，生活也就变得比较好些。

同时，为了方便慕月麟作画，贾毅把他调到店内工作，反变成张歧扛着笨重的书篓去城内喊卖，这下可让慕月麟大快不已，而也不知是不是巧合，自从慕月麟被派到店里工作，而张歧出外卖书后，他便没再被张歧等人殴打，虽然不敢说很了解张歧，但对方既不是好人，又怎肯受了气还会憋着？慕月麟确信他绝对另有所图，但眼下工作顺利且轻松，自己也不忙走，便打算静观其变。

「所以，慕大哥最近的工作还累吗？」

「有一点，最近我们那的书卖得火热，所以工作量有点大，而且我现在还是用不太惯毛笔。」慕月麟落下一颗白子道。

「难道慕大哥没用过毛笔？」柳妍吟很快回了一手。

「嗯…倒不是没用过，只是更多时候我都用原子笔。」

「喔……原子笔啊，第一次听到，好用吗？」

「比毛笔好用多了，不需要沾墨水就可以写，笔头也不会软趴趴的。」慕月麟有些怀念的说道。

柳妍吟啧啧称奇：「齁～居然有这么神奇的笔……嘿！叫吃。」

忽地，执黑子的柳妍吟打进了慕月麟的阵地中，右下角的假眼被破开。

「啊啊…我投降了。」慕月麟撤子的说。

此时，在一旁观看的巧玥，双手枕着下巴的不满问：「都还没下满棋盘，干嘛就认输了？」

慕月麟苦笑的解释：「大姐妳也看看盘势吧？我这块地一没了，损失太大了，其他部分的围地都没办法填补这里的损失。」

「哼～反正你没下完棋就投降，不是男人～。」巧玥拉长音的揶揄着慕月麟。

柳妍吟惊呼：「巧玥！」

慕月麟摇摇手不在意的笑道：「没关系、没关系！对了，妹子！上次你借我的银两，我真的用不到这么多，现在我的工钱变多了，这十两就还妳吧！」

从衣衫内拿出锦袋，慕月麟放在棋盘上，但柳妍吟却没有要收下的意思。

「慕大哥，我说过很多遍了，奴家床头所积攒的金银，皆可为你所用，何来还借之说？这些银两我一分也不收。」柳妍吟正颜的回答。

慕月麟困扰的搔了搔头，叹了一口气也只能把银两拿回来。

这不是他第一次还钱被拒，与柳妍吟借钱以来已过了一个多月，慕月麟来回也退过五次，但每次都被拒，理由还五花八门，上次甚至还是因为弹琵琶伤了手指，所以没手接银两而退回。

只是，慕月麟也不是真的愚蠢，柳妍吟对他的付出和真诚，他也是深深的铭记于心，也知道柳妍吟不收回银两，也是担心慕月麟哪天有个急用，因此从来不曾催讨。

「生活都不稳定还摆什么阔？那些钱你就留着呗！」巧玥捏了捏鼻子说：「还有你既然挣了不少钱，好歹洗个澡吧？换身衣裳吧？你现在穿的袍服，还是之前吟姐送你的。」

「买衣服的钱还不够，但我至少有洗澡啦！」慕月麟有些脸红的说，在女孩子面前被揭露卫生问题，实在有失尊严。

「最好是！你身上还是臭臭的，我问你！你上次洗澡什么时候？」巧玥前倾着身子，几乎鼻子碰鼻子的质问。

「………六天前。」

「你看吧！脏鬼。」

「呜…我没那么多钱进出澡堂啊！一个月能洗两、三次就是极限了。」慕月麟暗道：「而且还只是擦澡…。」

巧玥望了慕月麟一眼，白皙的鹅蛋脸上微微一红，便从襦裙的内袋中摸出一红花锦囊。

「给你。」巧玥撇过头的伸长手臂道。

「这什么？」慕月麟反问。

「银两啦！这里面有两锭十两的银元宝，你拿去用吧！和吟姐姐之前给的十两加在一起，正好三十两，应该够你在天阳城内买间小屋住下，剩下的钱都给我每天上澡堂报到喔！」

「每天报到！？不是吧！这也太奢侈了。」慕月麟自觉可经不起这花消。

「所以才给你银两嘛！不给说，你一定得去！」巧玥强势的板起小脸，不过那红唇玉莹面般的姿容，板起脸色却不显严肃，反而美得让慕月麟呆住。

注意到慕月麟的眼神不干净，巧玥娇啐一声的把锦袋掷过去：「有没有听到啦！！」

「喂！不准丢钱！」给实心的银两砸到，那可不是闹着玩，慕月麟狼狈的弯腰闪躲，一旁的柳妍吟则是掩嘴轻笑。

这样的日子虽然苦，不过慕月麟觉得也不错，至少与双姝这样嬉笑扶持的度日，他也觉得人间上有温情在。

「好了…不玩啦！我还得回去工作。」慕月麟收起巧玥赠的银两，一边感谢一边起身告辞。

「记住要去找房子喔！」巧玥竖着细长的眉毛说道，模样十足可爱，就像是个装大人的小女孩。

「好好，这事我之后会看着办。」

「慕大哥还望保重身子。」

「好！再见。」

慕月麟离开后，巧玥与柳妍吟一面收拾棋具，巧玥嘴上仍碎念着：「真是的，跟个小鬼似的，连洗澡都要人说。」

柳妍吟捡着棋子的笑说：「男人就是这样啊，总是不细心。」

巧玥仍不满，股着脸颊说：「那也不能连洗澡都忘吧？噗～真是让人放不下心。」

「呵呵呵呵……你个小ㄚ头动春心啦？把慕大哥压在心坎尖上，怕饿着又怕冻着？」柳妍吟呵呵笑的促狭问。

巧玥的粉颊晕红，连忙撒娇道：「唉呦！姐姐！妳就会取笑人家，妳不也是关心他吗？况且我看那小子一定喜欢姐姐，怎么说姐姐也是这翠香园里的金牌唱伎，长得可是国色天香呢！」

「呵呵…说得好像妳是丑无盐似的，妳不也是沉鱼落雁吗？」柳妍吟一边说一边搔起对方的腰子。

「啊哈哈…姐姐不要啦！很痒啦！」

两姐妹笑闹成一团。

※

秉烛方案前，慕月麟抓着毛笔，一描一画的绘着一对男子打斗的场景，另外还加上一些后现代的特效线条，让画面看起来更有魄力。

「月麟！」这时，贾毅走了上来，看了一眼慕月麟正在画的图，笑赞道：「你最近很努力嘛！加油啊！我这书店以后就靠你了！」

「谢谢老板！」

「嗯，我出去一下，你自己也别忘了吃晚饭。」关慰了一句，贾毅便离开桌边，慕月麟正要低头继续作画，忽然又有一人前来：「喂。」

慕月麟擡起头，只见一身穿暗色襦衫的男性立在面前，竟是胡淘依。

「干嘛？」慕月麟垂下头作画，冷冷的问。

「待会到风悦酒肆喝杯酒，张歧哥也会去。」胡淘依声音平缓的说。

慕月麟哼笑了一声，反问：「都出去喝酒了，这店谁顾？」

「施沉会看着。」胡淘依道。

慕月麟沉吟的心想：「这些家伙又搞什么花样？死都不相信他们真心会请我喝酒………罢了！反正风悦酒肆挺热闹的，谅他们也不敢当街打人，再说街上人多，如果真的要逃也比较方便。」

「我画完这张就去。」

得到了回复，胡淘依便头也不回的离开，慕月麟则加快手脚把画完成。

整理好完成的画作和一些未完成品，正待出门要去酒肆，忽地只见灯火通明的对街，迎面疾跑来一名少女，慕月麟这一看登时愣住，却不是巧玥又是谁？

「慕哥哥！！」巧玥脚下一乱，险些跌扑在街上，慕月麟急忙一个快步上前，这才没让巧玥摔着。

慕月麟搂着巧玥，只觉她身上散发着幽兰般的香气，柔弱无骨的身子滑嫩莫名，令慕月麟心神微荡，但还是强定心神的笑问：「怎么了？我这几天忙，没有去找妳们，妳就想我啦？」

巧玥额带香汗的急喘道：「你…你在说什…么胡话！姐、姐姐…出事了！」

慕月麟一惊，连忙抓住巧玥双臂，追问：「发生什么事！？快告诉我！」

巧玥努力顺住气，说道：「今…今天傍晚时，突然有一群人来到翠香园…他、他们一来就叫了很多小姐，还要吟姐姐唱淫曲助兴。」

「那结果呢？」

「吟姐姐当然只好唱，可是唱完后，那里头有个可恶的家伙，直接说要姐姐侍房，老鸨说姐姐是卖艺不卖身不能侍房，结果他们就大打出手，把一堆人打伤，那个家伙还硬拉姐姐入房，我也差点给个死淫虫拉进房，后来是我把他打晕了，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那你姐姐呢？柳姑娘她怎么样！！？」慕月麟听到这里，几乎已经是用咆啸的音量询问。

巧玥也忍不住略带哭腔的摇头：「我不知道…我想救姐姐，可是他们好几个人守在门口我进不去，所以才来找慕哥哥想办法。」

「走！快带我去看妳姐姐。」慕月麟听得背上夹满冷汗，猛地就朝翠香园的方向奔去，巧玥身材娇小，完全跟不上慕月麟的步伐，后者见她跟不上，直接用公主抱的方式把巧玥抱起，直冲向翠香园。

方来到翠香园外，只见外头并没有平常那些负责招揽客人的姑娘，慕月麟放下巧玥，便和她一起冲进去看，只见大厅上一团乱，不少桌椅都被砸坏，酒壶、杯、碗、盘等器皿也碎散一地，一旁的仆役脸上也都青黑好几处，龟公和老鸨则在四处吩咐下人打扫环境，同时嘴里叨叨不休的骂着人。

「大厅有老鸨看着，我们一样走耳房。」巧玥小声的把慕月麟拉到一旁说。

慕月麟点点头，熟门熟路的和巧玥一起翻进耳房，再悄悄上到二楼去，这时也没见到有任何像巧玥所说的那种坏人在。

一路摸到柳妍吟的房间，慕月麟伸手轻推了一下，发觉里面被上了门闩，而附近也没有其他人，想来那伙人已经走了。

「姐姐！姐姐！是我啊！巧玥！妳没事吧？快开门啊！」巧玥用力的拍着门喊道。

房内没有声音，过了一会，柳妍吟的声音才幽幽的传出：「巧玥，姐姐倦了，我想休息。」

听得柳妍吟的声音没什么精神，慕月麟也拍起房门说：「妹子！是我啊！是妳慕大哥，妳真的没事吧？开个门让我看看吧！我很担心妳啊！」

门内再无声响，明显柳妍吟不想见人，慕月麟与巧玥对看了一眼，也都无计可施。

「慕哥哥，不然你先回去吧，给老鸨她们看到也麻烦，这几天你先别来，等我让姐姐平复了再说。」巧玥。

慕月麟叹了口气，同时看了一眼房门，才点点头：「好吧！那麻烦妳了，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跟我说。」

「嗯。」巧玥答应的颔首，慕月麟这才转身要离去。

但忽听得匡咚一声，房内传出一阵响亮的器物翻倒或破碎之声，慕月麟和巧玥听得皆是一惊。

「姐姐！怎么了？妳在里面干什么？姐姐！！」不论巧玥如何呼喊，房内再也没有声音，慕月麟越觉一阵强烈的不安从脚板爬上后脑。

「巧玥，妳让开！」慕月麟拉开巧玥，直接右脚腾起一踹，砰的一声异响，门虽没有被踢开，但慕月麟能感觉到门闩被踢裂了。

「干！电视剧里那些一脚就把门踢破的剧情根本是坑爹嘛！」心里一怒，慕月麟又再踢了一脚，磅的一声，房门总算被他踹开，慕月麟与巧玥在门外一眼便见到倒在地上的柳妍吟。

「妹子！」慕月麟冲进房内，蹲下身的把柳妍吟扶起，只见其衣衫不整，身上有好几处不知是指痕还是抓痕的红印，嘴角还淌着浓稠的黑血。

「姐姐！！」巧玥也来到柳妍吟身边，这时她注意到柳妍吟右手心内的东西，拿起来的闻了几下，瞬间倒吸一口气。

慕月麟急问：「怎么了？是什么？」

「殉花散…。」巧玥的嘴中只喃喃般说出三个字，泪水便夺眶而出，掩着嘴的哽咽起来。

还来不及问清楚是什么，翠香园内的老鸨和龟公已经被刚才翻箱倒柜的声音给吸引来。

他们因为柳妍吟被强行破处，其实心情就很不好，因为像柳妍吟这种美艳的艺伎，她们那处女的纯洁就是吸引很多嫖客的原因，便是一种无法知晓的绮想，才会吸引那么多嫖客愿意花钱，但现在被破处，她的价值反而大降，甚至最后恐怕只比一般的妓女好一些而已。

「吵什么啊？她怎么了？」约五十多岁的老鸨，疾言厉色的喝问：「你这小子是谁？」

慕月麟没有回答，巧玥立刻从中打岔的哭说：「姐姐吃了殉花散，黄妈妳快救姐姐啦！」

「什么？！！」叫黄妈的老鸨一把抢过巧玥手中的小瓷瓶，拿到有痣的鼻下一闻，立刻气得怒发冲冠般，当场擡脚就狠踢了柳妍吟的身体好几下，臭骂起来：「妳个泼烟花、贱娼马！竟然敢服毒！天杀的臭窑女！」

「妳干什么！！」慕月麟暴怒的跳窜起来，但马上被龟公所带来的仆役给抓住，七个人一起围上，便把身材高大的慕月麟给压得无法乱动。

老鸨怒视着慕月麟，那种眼神让他越看越觉得不爽，心像是被放在烤板上煎炸般。

「就是你这死瘟生！这贱ㄚ头一天到晚的接济你，我就知道肯定坏事犯冲！直娘贼的，现在处子平白没了，还害老娘赔了这么多东西，都是你这小子干的好事！你以为我不知道？这贱ㄚ头平日我说什么，她哪敢顶撞？要不是为了这金牌唱伎的招牌，我早就让她去接客了！本来今个给对方上了就算，但这贼花娘装什么贞烈…硬是不从，可好！搞得对方砸了店也没给足钱，你当老娘我眼睛瞎啦？肯定是你和她好上，她心里有了你，才在那边抵抗，哼！！老娘真倒了八辈子的霉！」

慕月麟傻愣的听着老鸨痛骂自己，但心里却酸楚非常，他没想到柳妍吟原来心里这样看待自己，顿时觉得难过非常，鼻子立刻酸了，眼泪也在眼眶内打滚。

巧玥早已泣不成声，哭得梨花带雨的央求着黄妈：「黄妈妈，是我姐姐不对，拜托您看在姐姐帮您招揽那么多生意的份上，您就…。」

不待说完，黄妈一脚嫌恶的踢开巧玥，迁怒的厉颜斥骂：「妳个小窑娘！和老娘撒什么野？妳自己也是个鸡，难道还不知道这殉花散吃了必死吗？就跟妳这婊子姐一样！那些个浑水货知道自己不能卖，还不都吃这玩意儿死去？还能怎么救！呿！晦气死了…你们几个给我过来，把这贱ㄚ头擡出去丢了，别弄脏我这。」

「不要！！！」巧玥凄声大喊的想阻止，但两个大男人架住了她，根本没办法。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忽然间，一直被摁住的慕月麟一声虎吼，使尽浑身的力气，挣脱开那些仆役的箝制，一把扛起柳妍吟的冲了出去，靠着身材魁梧的优势，这突然间的发难根本没有人敢上前阻拦，直到老鸨高声命令后，众人才回过神的追赶。

冲到大厅前，三、四名壮丁挡在门前，慕月麟随手抄起矮凳椅便扔了过去，那群壮丁果然不敢接，连忙退了开来，但同时老鸨也带人下楼追来，他只好又拿了几个花瓶丢向他们，并踹倒几个花盆的阻挡追击，慕月麟才赶紧趁乱冲出翠香园。

抱着柳妍吟，慕月麟挥发每一颗细胞的力量，疯狂榨取体内的肾上腺素，双腿不停的跑，慌不择路的直奔出尚未关闭的城门，来到天阳城外，回过头一看，见黄妈等人居然已经追上，慕月麟只有继续狂奔，也不管肺叶那来回压缩的刺痛与两腿的酸麻，他就像一台失控的机器，听从本能的恣意逃窜。

也不知跑了多远，也没感觉跑了多久，直到慕月麟反应过来时，他的两条腿一阵抽筋，直接抱着柳妍吟的摔倒在地上。

忍着刺骨的剧痛，慕月麟扳过脚板的让抽筋缓和，但却无力再跑，只好抱着柳妍吟坐在树下，疲累的粗喘着气。

「………慕…慕大…哥…。」这时，怀中人一声轻咛，慕月麟听见柳妍吟在喊自己，连忙回答：「妹子！妹子！！我在这！是我！！」

怀中的柳妍吟浅浅的睁开眼，也不知是尚存一息，还是回光返照，苍白的薄唇轻轻扯开笑痕。

「好……开…心……能…被……慕大哥…抱着……很温…暖………。」柳妍吟虚弱的笑道，慕月麟心一揪，一阵悲意涌上心头。

眼眶湿热起来，但慕月麟仍强忍住的问：「妹子…妳…妳为什么要…要服毒？我不在意！我真的不会在意的！为什么？！」

悲伤无法压抑，慕月麟即使忍住了泪水，却忍不住哽咽的哭腔。

怀内的柳妍吟仍在微笑，就像平常对自己的微笑无异，缓缓道：「慕…大…哥……我想说…我…我的事…你愿意……听吗？」

「我听！我听！」慕月麟咬牙的用力点头。

缓了一个呼吸的停顿，柳妍吟才开口：「…我是……俐…州…安…云县…人………我…有……个…兄…长……大我三…岁……对我……非常…好……他带着…我……想来……天阳城……居住…路上…我们……遇上…强…盗……哥哥救…我……自己却…死了……我流落……异乡……只有…进到烟花楼…内…讨营活……我很……烂……我…只…想……死………不过…。」

言至此，柳妍吟的视线停留在慕月麟脸上，苍白的手颤抖擡起，轻抚在他脸颊上：「…慕…大哥……很…像……人家的兄…长………你…们很…倔强………当初…在街边……看到你……人家…还以为是…哥哥……来找人家………帮助你……是…我……灰暗…的残生……唯一的…快乐…。」

身子颤抖，慕月麟的视线一片模糊，泪珠滴落在柳妍吟毫无血色的脸庞，更添几分哀戚之感。

慕月麟颤声的低吼：「妹子…！妳别怕…妳撑住！我会给妳找大夫，我马上给妳找大夫！」

柳妍吟艰难的缓缓摇头，气息渐弱的道：「来…不及…了……慕……大…哥……别…费……心……。」

悲怆啃食着慕月麟的心，巨大悲伤在心灵的暗角，酝酿起仇恨的恶火。

「妹子！妳说！到底是谁污辱妳！！快告诉我！即使死我也不会放过他！！！」

「…不…要……报………仇……答……应我………慕…月…麟……不能……为…我……报仇……不然……我…死………不…瞑……目…。」

柳妍吟紧拖住最后一口气，本来抚摸慕月麟脸颊的手无力垂软，变成紧抓住他胸口的衣衫，掌心所传来的力量，用力刺进慕月麟的心中，像是天下最绝对的命令。

重重的吸了一口气，慕月麟牙根欲碎的低喃：「…我…慕月麟，对天发誓不为柳妍吟报仇。」

柳妍吟的力量松缓，脑袋轻靠在慕月麟的胸膛上，声音已细若蚊鸣：「………慕……大……哥……抱……紧………我……………好……冷…………。」

慕月麟把仅存的一点力气，全部灌注在双臂内，紧紧的抱着柳妍吟单薄的身子，直至此刻，他才发现柳妍吟的身子是那么瘦弱、娇小，如此的需要一个保护者。

树林内一阵脚步声杂沓而来，没多久火光一盛，约三十多人把慕月麟团团围住，居中的正是黄妈。

「小兔崽子！你是嫌老娘的翠香园砸得不够，还给我多来几下！？你个死龟子！老娘仅存的一点摆设都给妳摔烂了！！」黄妈一边尖声咒骂一边怒瞪着慕月麟。

但后者只是继续抱着柳妍吟，眼神冷漠以极，甚至嘴角还勾出一抹冷笑。

越瞧心越慌，黄妈连忙怒喊：「妈的！给我打！！打得他再也不能笑！！」

好几名壮丁持棒上前，慕月麟也懒得再看，闭上眼的把柳妍吟护在身上，但嘴角那抹冷笑仍没有收起。

可是下一秒，棍棒并没有加诸在慕月麟身上，反而他只听见黑暗中一堆人痛叫或惊呼，同时他顿觉一阵旋风拂面。

睁开眼一看，慕月麟错愕的望着眼前景象，只见一名身长约一米七九的黑袍男人耸立在自己跟前，头上还戴着挂有暗纱的斗笠，由于背对着的关系，因此慕月麟看不清来人样貌。

「你…你是何人啊？！」一名龟公扶起摔倒的黄妈并大声询问对方。

「几字贱名，何足道哉？」男人的声音浑厚非常，但却又如清风拂岗，说不出的飘逸之感。

黄妈看出对方气势不如寻常人，口气也恭敬起来：「尊驾不便透露姓名，我们也不便多问，可是今天这档子的事，就请您莫管了，这小子与这小娘，暗地里相好，我这花多少钱捧上了一个红牌掌上珠啊？这可都是天经地义的啊！我可没强逼她为娼，当初也是她自愿签卖身契给我们的，可是这小娘不念我的好就算，还搞得老娘被砸店，这小子也是……！！」

抱怨到一半，众人突然眼前一花，一道金光穿过黄妈与后方直线上仆役的脸颊，硬生生钉进了大树的树干内，足有一个人环抱的大树还用力震晃着。

没有看见黑袍男人何时出手与收手，只是一愣神间，才感觉到金光闪过。

众人回头朝大树看去，只见树干表面被打出一个小凹洞，里面嵌着一锭十两的金元宝，看得黄妈眼睛一亮。

「这点钱够了吧？」黑袍男人声音平静的问。

黄妈自知碰上了高手，且得了个大便宜，连忙堆笑的说：「哎呀！尊驾说什么便是啦！哪还需多说呢？我们这就告退。」

命人拔出金元宝后，翠香园的人马上一哄而散，周遭立刻暗了下来，幸好月光充盈，因此慕月麟勉强能看得清环境。

黑袍男人缓缓转过身，低下头的看着慕月麟问：「你抱着个死人做甚？」

慕月麟一惊，低下头查看，只见柳妍吟早已没了气息，冰冷的月光照在她此刻的脸上，只显得惨白凄凉，纵然身子残有余温，但反而更衬出尸骨渐寒的残忍。

脑袋嗡嗡作响，慕月麟感觉全身的疲劳像是瞬间放大了几十倍，七情六欲一股直冲上脑，他只觉眼前一黑便没了意识。

※

吱啾鸟啼声点破了寂静，慕月麟惺忪的睁开眼，这才发觉天已然明晃。

正想要起身，顿觉身上压有重物，这一看才查觉是柳妍吟，但此时的她只是一具僵硬冰冷的尸体，回想起昨晚的种种与以往的情景，慕月麟心中再次酸楚不已，低声的啜泣起来。

「你醒了？」忽然间，一把男声传出，慕月麟擡起头的看向四周，正好在树林左侧望见昨晚的黑袍男人。

黑袍男人走上前几步问：「站得起来吗？」

慕月麟默默的点头，黑袍男人道：「那跟我来，顺便带上这姑娘。」

也没多解释，黑袍男人回身就走，慕月麟虽搞不清楚状况，但念其昨晚救了自己，心想多半不是坏人，便抱起柳妍吟的尸身追上他。

穿过一片树丛，走至一处小坡的侧面，正好是一面石崖，并不甚高，大约四米高而已，但崖底下却有六、七个做挑工打扮的人，旁边还有一副柳木棺材。

慕月麟疑惑的看向黑袍男人，后者只是淡淡的说道：「还是你想要她曝尸荒野？总归是尘土之事，还需不舍吗？」

明白男人的意思，慕月麟慢慢走到棺材边，把柳妍吟的大体放了进去，黑袍男人适时的挥了个手势，众工人便开始盖棺封钉，再结起绳套的把棺木下葬，整个过程慕月麟都静静的看着，再也没哭泣或流泪。

覆完了土，一名较壮硕的工人走上前问：「大人，还需要什么吗？」

「走吧。」男子只简单的回了一句。

「是是是…！若有吩咐，就再来小人店铺内说。」那工人领着其他人，带上械具的离开。

黑袍男人迈步走到一旁的巨岩边，猛地压出一掌，一把举起少说也有几百公斤的巨石，直接入地三尺的插在坟包前，俨然变成一个墓碑。

「题什么？」黑袍男人侧过身子的回头问。

「义妹柳妍吟之墓……无氏贱名者立。」

男人回过头，劲贯指尖，以指代刻刀的在石面上书划起来，每一笔皆苍劲有力，不多时便把墓碑的碑文给写好，字体端的是龙飞凤舞，让人光是看着字，就觉得肃然起敬。

见安葬好柳妍吟，慕月麟立刻单膝跪下的抱拳说：「昨晚与今日，多谢前辈仗义出手！」

男人貌似极小声的笑了一下，才回答：「你既都说仗义，那何需言谢？起来吧。」

慕月麟并未起身，仍垂首抱拳说：「我斗胆想再求前辈一事，恳请前辈收我为徒、教我武功！」

黑袍男人盯着慕月麟，问：「教你？你可知我是谁？」

「不知。」慕月麟诚实的回答。

「既不知我是谁，你又怎拜我为师？难道不怕我是个恶人？」

慕月麟来到这里已一段时日，嘴上工夫也变得流转，道：「前辈愿意帮助毫不相识的我，还帮我安葬了义妹，这等行事作为，又怎么是恶人？」至少，慕月麟自认自己是看过恶人的人，他确信对方决非歹人。

黑袍男人沉默了下来，由于挂纱遮脸，因此慕月麟也不清楚他的表情如何，过了良久，男人才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慕月麟。」

「慕月麟吗……名字倒不错，我且问你，你若成为我的徒弟，有可能会被人所杀，即使如此，你也坚持？」

慕月麟毫不犹豫的朗声道：「我坚持！！只要能学武功，我不怕死！！」

男人轻点了头，又道：「既然你坚持不后悔，那我也不劝你了，不过我这门派，若要收外姓人为徒，有一条规定，你必须改姓，你可愿意？」

慕月麟思索了几秒，也连忙答应：「我愿意！」

「好，那我便收你为徒，为师本名叫西宫海彦，你以后就改名为西宫月麟，但在外人面前，你不可把这个姓氏说出来，明白吗？」

「明白！」

「嗯…那你起来吧。」海彦擡手示意让月麟站起来，道：「为师眼下时间不多，无法教你太多武功，就教你一些内功和轻功吧！你先过来，让为师看看你的根骨如何。」

月麟快步走到海彦面前，后者开始在月麟身上东摸摸、西捏捏，像是在挑猪肉似的。

海彦越摸越是性起，心里忍不住暗赞起来：「好啊…好啊……骨骼精实，经脉柔韧，真是几百年都难得一见的好料子，若是这孩子，或许可以………。」

「呃……师父，怎么了？」月麟见男人摸到一半便停下，且半晌不说话，顿觉不太自在。

「喔，没事……只是有点庆幸，老天对我总算不薄。」

「唔！？！」

刹那间，海彦手不擡、足不动，暗地里一股强大的气劲扑向月麟，后者感觉胸口一闷，眼前景象昏乱一片，转瞬间就飞上了半空，月麟感觉自己犹如被一大团无形的气场所包裹，全身上下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整个人呈现大字形的浮在空中，体内的骨骼和筋脉皆隐隐作痛，即使张大了嘴，却没办法发出一点声音。

「徒弟你未习过武，体内没有任何内力，我用自己的内力替你打通奇经八脉与十二经络，待往后你能够积累内力，便能功力大增。」

月麟突地一个倒翻疾坠地面，同时双手不由自主的冲地一压，立刻激腾出两团沙尘，维持着倒立的姿势，月麟任由体内窜涌起无数道内劲，似尖针般游走他浑身的百骇穴脉，仿佛自己的身体变成一颗气球，不断被灌入大量的内劲，一颗颗饱满的气团来回挤开他体内闭塞的穴位，汗水像是开了闸的水龙头，止不住的往外倒流。

没多久，海彦一声喝「起」，月麟倏然又被一股气劲带上天，连翻了十几次空翻，他只觉体内的气被转得浑若一体、百脉畅通，但周围的气劲忽然又抽离而出，月麟顿时没了气场保护，直接硬摔将下来，但却不觉得痛，反而他觉得筋骨舒爽，像是做了一百次的热石疗法。

海彦走到月麟身边蹲下来，问：「痛吗？」

月麟浑身是汗的笑起来：「没甚…么…感觉……就、就是觉得…很畅快……也有些累…。」

海彦满意的说：「这样便好，会累是正常的……呐，这个给你。」

从怀中拿出一份卷轴，海彦扶起月麟，并把卷轴交给他说：「这东西是太虚鸿冥经的心法内容，我修练的便是这门内功，我现在传给你，另外徒儿你要记住，这太虚鸿冥经的功法极为特别，天下武学都是与人交战中，越打越强、越练修为越深，但太虚鸿冥经反而是越挨打越强。」

「越挨打越强？」月麟缓过了劲的瞪大眼，完全无法明白其中道理。

海彦耐下心的解释：「徒儿，我且问你，今天如你我实力相当，我打你一拳，那我们之间当下的实力差是如何改变？」

「应该是…你强我弱吧？」月麟回想了一下自己打线上游戏的情况回答，被攻击一定会损血，那自然是敌强己弱。

海彦摇了摇头，挂纱也晃得飘舞起来：「不对，我打你一拳，那是消耗我的力量打你，还没打着你我就先耗弱自己，又怎么会赢？」

「不对啊！就算你消耗自己的力量，但你打我也会让我受伤啊！」月麟连忙反驳。

「不受伤不就行了？」海彦笑道。

月麟皱眉的心想：「不受伤…所以是躲开就没事，还是………。」

这时，海彦一手按在月麟肩上，说：「你别多想了，待你有了内力，并练会这太虚鸿冥经后，就什么都明白，只不过这太虚鸿冥经修练方法困难，对修习者的天资甚是要求，所以徒儿你练时切不可躁进。」

「知道了。」月麟拿着卷轴的抱拳道。

「嗯，那为师…躲开！！」猛地，海彦推开了月麟，同时两道飞箭从二人原本所站之位置激射而过，若再慢半刻，二人恐早已贯脑而死。

大树的枝叶间转瞬窜下四道黑影，迅速围住月麟和海彦二人，只见是四名穿着与海彦类似的黑衫大汉，但脸上都蒙了黑布，看不清真面目。

「叛徒海彦！你以为你逃得了吗？」四人中一名似是头领的人，举起长剑直指海彦的喝道。

海彦稍稍压低了一下斗笠帽，声音仍相当平静的冷笑起来：「几只老鼠的鼻子倒是灵，居然追得上来。」

黑衣头领骂道：「你已中了大当家的镇元神阳掌，还在那撑什么势！若不把鸿冥经交出来，我们将你五马分尸！！」

月麟一惊的看向海彦，但后者仍谈笑自若：「哈哈哈哈哈哈！！想不到白狼居然成了大当家，可真是应了那句俗话：〝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啊！」

「放肆！！」四名黑衫汉子一起蹬步飞出，剑光迅闪围绕住所有闪躲的方向。

眼前一花，月麟突然又飞上了半空，同时他看到底下的海彦陡然化成一片幻影，身影电闪的飞过四人身周，只不过一招之间，那四人便各中一拳的倒飞出去，全都口喷鲜血的倒死在地。

海彦接住落下的月麟，但他自己闷哼一声，嘴角也淌出鲜血。

「师父！」月麟一声惊呼，但海彦连忙伸手示意不要紧：「没事……我早就有伤，只是刚才过度动用内力，所以才引发内患，不妨事。」

「师父，我带你去看大夫吧？」月麟并不知一般的郎中大夫，并不懂治这类武功内伤，惹得海彦一阵好笑：「哈哈哈哈……受这种内伤，要是找那些庸大夫就能治好，那江湖也不会死那么多人了！呵呵呵……当初若不是白狼趁我修练鸿冥经大成之时，偷袭我一掌，他还未必伤得了我。」

「那师父你…你怎么办？」月麟不知所措的问。

海彦缓缓摇头，说：「你别担心，生死自有天数，为师早就看明白了，倒是我不能再逗留了，他们既追上来，可不能让你被牵连，我们师徒就在这分开吧！」

「可是…！」月麟相当担心海彦，但后者一口打断道：「听师父的，这件事与你无关，不过你得答应为师一件事。」

「好！师父尽管说！」月麟连声的答应着。

海彦轻咳了一声说：「你把那鸿冥经藏好，并努力修练，待你大成之后，就把那卷轴给毁了！另外这门内功无论如何你也不能传给姓西宫的人！」

虽不明白海彦的用意，但对方既如此恳切的拜托，月麟也不再多说，用力的点头答应。

「好徒儿……为师身上只剩下这东西，都给你吧！」海彦又从衣衫内拿出一本线装书，交给月麟说：「这是为师刚才所用的「洛神步」之秘笈，过去是一名高人传授给为师的，乃一门无上轻功，不论疾跑跃窜、踏水而行、闪躲招式或高处坠降，它都可适用，你好好学，为师无法再教你了。」

语毕，海彦摆开月麟的搀扶并纵身而起，踏着大树顶端的枝叶远去。

「师父！！」不管月麟如何大喊，海彦并没有停顿或回头，不久便消失在他的视野内。

虽然月麟与海彦是非常短时间内成的师徒，甚至连他的样子也没看到，但他的教导与帮助，却让月麟在不知不觉间，把他当师父来看待，心中甚是不舍。

「徒儿…我们九泉下再见了。」行若疾风间，海彦暗暗的留下一句叹息。

※

由于担心再有黑衫汉子出现，月麟不敢久留，连忙带着太虚鸿冥经和洛神步回到天阳城，此时已近中午，大街也如平常拥满着人潮。

「我得去找巧玥，至少和她说一声，另外我也得辞去书店的工作。」月麟一边低头走路一边思考着接下来的事。

「慕哥哥！」

刚来到书店附近，月麟突然听到有人唤他，转过头看向书店另一侧的暗巷内，恰有一名身穿淡蓝色直裾的少女，容颜端秀净丽，却不是巧玥是谁。

「巧玥！妳怎么在这？」月麟连忙跑上前的问。

「我才想问你呢！忽然就跑得不见人，快一整天没见到你。」巧玥娇嗔了几句，马上又神情黯然的问：「姐姐呢？」

月麟也同样显得哀伤的说：「我把她葬在天阳城北边的一座树林内。」

仿佛早预料到情况，巧玥用力的深呼吸一口气，缓吐后才问：「你怎么甩掉黄妈的？」

当下，月麟便把自己所遭遇的所有事，以及柳妍吟死前的话，都转述给巧玥听，她听完后，眼眶也盈结着淡淡薄雾。

「那慕哥哥你打算怎么办？」巧玥擡起头问。

月麟毫不犹豫的沉声道：「报仇。」

「可是慕哥哥…。」

「是慕月麟答应的，我西宫月麟不曾说过。」简单的一句话，就让巧玥明白，也不再继续问。

月麟转头问：「那巧玥妳呢？我…我可以想办法带妳到别的地…。」

话没说完，巧玥也正色道：「人家也要报仇！」

「妳？」

「怎么？慕哥哥你那什么口气？你可以，人家就不行吗？」巧玥瞪着一双妙目问。

月麟忙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妳不怕翠香园的那些人会…。」

「人家都溜出来了，她们能奈我何？况且我已经留了六十两赎身的银子在房中，她们同意得收、不同意也得收。」

「妳…妳哪来这么多的钱？」月麟诧异的问。

叹了一口气，巧玥有些悲伤的说：「其实我七岁就被卖进了翠香园，如今也有八年了，虽然比不上姐姐，但也存了不少钱，早就可以赎身的，只不过我在等和姐姐一起离开那鬼地方。」

「妹子她没钱吗？」

「姐姐有钱，可是那黄婆子把姐姐当金鸡母，硬是说如果要赎身，就得拿出一万两，姐姐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短时间内赚到这么多钱，所以才会……。」说到最后，巧玥便说不下去，月麟也知道之后的事情发展。

「罢了！那就跟着一起来吧！」月麟自然不放心巧玥一个人在外生活，若是遇上意外让巧玥受伤害，他又哪对得起柳妍吟。

巧玥哼了一声，噘着嘴说：「别说得好像是你带着我似的，我可是担心慕哥哥你出门在外，连洗澡的事都忘记，才好心跟着你的，别会错意～。」

月麟也习惯了巧玥的任性，淡笑了一下：「是是是，那我先谢谢了，巧玥妳在这等我，我去和老板说一声就出发。」

「没关系，人家跟你一起进去，走吧！」月麟反而被巧玥拉着走进书店内。

进入书店内后，月麟突觉不对劲，屋内竟没有一个人。

「怎么都没人啊？」巧玥疑惑的看向月麟问。

「我也不知道，照理讲平常总有人顾店才对…去内房看看！」月麟带着巧玥进入内房。

可是刚掀开门帘进去，巧玥尖叫一声的躲在月麟身后，后者则是倒吸了一口气。

只见内房的地上躺着贾毅的尸体，且其心窝上插着一把刀，而房内的器皿都被摔碎弄坏，左侧处还有一块墙壁被掀开，翻倒出一个小铁箱，但铁箱内却什么东西都没有。

「怎么回事？他是谁？」巧玥紧抓着月麟背后的衣衫，害怕的怯声问。

「是我的老板…。」

「他…他怎么会被杀？」

「不知道………。」月麟隐约觉得自己想到什么，但并没有继续深思，毕竟对他而言，这不是多大的事情。

「总之我们快出去，别在这待太久。」

「嗯…！」巧玥很快的跑出内房。

离开了书店，巧玥忽然说道：「慕哥哥，我想去看姐姐的坟，好不好？」

「这……。」月麟有些迟疑。

柳妍吟的坟墓附近死了四个黑衣人，恐怕会招来那些人的同伙，月麟很怕被他们撞上，总觉得凶多吉少。

「妹子的墓又不会跑走，我看还是下次吧？」月麟劝道。

巧玥坚决的摇头说：「我不要！人家在这之后就要离开天阳城，也不确定什么时候再回来，我不想连姐姐的最后一面都不见。」

眼含秋波的望着月麟，巧玥真挚的拜托，顿时让月麟心软：「好吧…算我拿妳没办法，但是我们要快去快回。」

「嗯！谢谢慕哥哥！」巧玥柔情的倩笑道。

月麟挑眉的笑问：「话说妳这ㄚ头，什么时候也喊我哥了？」

巧玥像是惊觉到什么，俏灵的小脸蛋刹红起来：「我…我只是习惯！对！反正姐姐都叫妳大哥了！难道姐姐能叫，人家就不能啊？」

月麟觉得巧玥的害羞甚是有趣，促狭道：「行行行！妳别喊我好哥哥、亲亲哥哥就好。」

「你…！」

月麟连忙跑起来，躲避巧玥的粉拳攻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