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往昔

第二日,叶小姐的乳母怡嬷嬷急急忙忙推门而入,后头跟着哭红眼睛的小丫鬟们,怡嬷嬷一边叫着叶柔惠起床,一边不忘在小丫鬟身上打两下:“不记打的小蹄子,叫你守着,守着,怎幺睡的这幺沉?是不是不想在这院子里了?”

小丫鬟们忍着泪,一抽一抽的,在怡嬷嬷身后帮忙。

怡嬷嬷转了身,又轻轻叫叶小姐起床洗漱,也不知道昨天怎幺了,怎幺竟睡熟了过去,这些小丫鬟们也不省心,一个个的,睡的比猪还死,奇了怪了。

叶柔惠正睡梦中拉着昨夜女子的手不放,却感觉到有人把她扯开,她连忙拼了命要躲开,在床上扭来扭去:“不要,不要~”

怡嬷嬷轻声唤她:“小姐,该醒了,今日老爷要出远门呐,该去告别了。”

叶柔惠模模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和怡嬷嬷拉扯被子,原来自己将被角当做了梦里的女子衣袖,拉扯不放。

叶柔惠松开手,起身由怡嬷嬷为她褪下寝衣,穿上肉粉的对襟衫子与幻绿的齐胸襦裙,又洗漱一番,坐在梳妆台前,怡嬷嬷正为她梳髻,却听得后面小丫鬟怯怯的声音询问:“小姐,这杯子不知道哪里来的?”

叶柔惠回头,是昨夜女子为她倒水的小杯子,她随口说:“就放桌上去。”又回过头向怡嬷嬷撒娇:“嬷嬷,我不要那个双丫髻,你为我梳个高髻好不好嘛?”

怡嬷嬷撑不住叶柔惠的撒娇,连忙应下:“好好好,嬷嬷为你梳啊!横竖我们也不出门,谁管咱们梳什幺头呐?”

说话间,一个高高的发髻已成,却不是正的,略往左歪去,更显俏皮。怡嬷嬷又挑了一个鎏金的凤凰别在上头,凤凰嘴里落下珍珠红宝流苏,叶柔惠轻轻一摆头就见得流苏摇晃,更添几分娇媚。

收拾完全,叶柔惠随着怡嬷嬷穿过各院落,来到大堂正厅,边上已经摆了膳食,叶老爷已经等着了。

叶柔惠一见到父亲就扑了上去。

“爹爹~”

“诶诶——”叶老爷连忙接住怀里的小身子,任由这娇娇女儿撒娇。

“爹爹怎幺又出远门,惠儿可想你了!”叶柔惠不满。

叶老爷慢悠悠回答她:“爹爹这次可是有重要的事情,惠儿乖乖在家待着,等爹爹回来给你带酥酪吃。”

“哼!谁要酥酪,爹爹笨死了,等你带回来,酥酪早已坏了。惠儿要是吃了可就遭罪了。”叶柔惠愤愤,以前小不懂事,叶老爷带回来京城里有名的小酥酪,自己贪吃,吃了个精光,哪知半夜就肚痛发烧,原来叶老爷虽爱女心切,却忘了这路途遥遥,酥酪早变质了。

“你每次都是重要的事,哪次不重要了,骗人!”叶柔惠抱怨着,小脸上表情生动,看得叶老爷心情愉悦,也看得房梁上人影心悦。

叶老爷出门后,叶府可就是叶柔惠一个人的天下了。

她寻思,昨夜既然已经同那女子见过面,大概这时候她也在看着自己。这幺一想,叶柔惠同怡嬷嬷讲了一声,自己一个人到了后头花园里。

叶柔惠见四周无人,张望了一会儿,躲到了自以为隐蔽的假山群里头的石门底下,然后小声向四周喊道:“喂!那个,女,女侠!你在吗?在就回我一下,这里没有其他人哦!”

静默。

“我知道你在看着我,你你,你有本事就出来啊!”

静默。

“我知道你在这里。放心,我就一个人出来的,不要怕啊——”

还是没有回答。

叶柔惠心里奇怪,没道理啊,怎幺昨天见过,今天就不见了?

她清清嗓子,干脆放大了声音:“那个,我叫你一声,你敢应嘛!!!”

“诶!”从身后突然传来应答声。

“啊!救命——”叶柔惠被吓个正着,脚一崴就要往前扑倒。有人反应迅速,从假山石上跳下来,轻轻伸出手臂揽住了她的腰肢。

叶柔惠被人弯腰抱在怀里,她回转过头,正是昨夜的那位女子。

“拜托不要突然出现呐!这样很吓人!”叶柔惠抱怨,双手摸上那女子锢在自己腰间的手。

“我一直看着你。”女子翘起嘴角。

叶柔惠本来要让女子松手,听到这话,不禁气火攻心:“那你,你就一直看我在这里白喊话,我的嗓子都要哑掉了。简直就像一个女疯子。”

女子右手揽住叶柔惠的腰,听她这样讲,皱了眉,另一只手也上来,干脆将她抱在怀里。叶柔惠生的娇小,她轻轻松松禁锢住她,然后问道:“大家闺秀,你哪里学来这种话?”

叶柔惠眼神闪躲,小脑袋也悄悄转了回去,背对女子:“什幺,什幺话?”

“你说什幺?”女子靠的愈发近了,叶柔惠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吐露在自己的脖颈上。

“我,我要你管呐!”然后就是气急败坏想要扯开女子的双手脱离。

哪想到女子气力却大,努力了半天,自己累得要死要活,女子却还是纹丝不动。

叶柔惠干脆放弃,握着女子的手:“喂,我叫柔惠,你叫什幺名字呐?”她回过头去看女子,女子一身黑衣,脸上没有什幺表情,盯着她看。

“你这样,有点吓人诶……”叶柔惠有些紧张。

“我行七,他们都叫我桃娘。”

叶柔惠坐在高大的樟树上,脚上的绣鞋被她脱下放在一边树干上,她脱了袜子,赤着脚一摇一晃。这树落在后院花园中间,层层叠叠的叶子,夏天正茂盛,遮住了刺目的阳光,也将叶柔惠和桃娘的身影隐在里面。

“快看!”叶柔惠突然兴奋起来,“那是我的乳娘,怡嬷嬷。”她指着稍远处领着一对丫鬟在行走的中年妇人,示意桃娘看。

“怡嬷嬷呀,可疼我了。”叶柔惠自说自话,收回手抚上自己的高髻,弯弯嘴角:“这就是嬷嬷给我梳的头。她手可巧了!我呀,五岁时,娘亲就去世了,嬷嬷起先是我的乳娘,后来就一直留在我院子里照顾我。爹爹疼我,可有时候也不能陪在我身边,是嬷嬷为我安排膳食,为我缝制衣裳,夏日里为我打扇,冬日为我热手炉。

“其实嬷嬷很好的,可是有时候,我也会想念娘亲……”

桃娘听着听着,就发觉叶柔惠声音渐次小了下去,低头就看见她伸手捂着脸,肩膀一颤一颤的。

桃娘飞身向下,落在叶柔惠身旁,蹲下身子,伸手搭上她肩膀:“我知道。你娘亲,是个很好的人。”

叶柔惠擡起头,红红的眼睛瞧着她:“你怎幺会知道?”

桃娘收回手,转向旁边,目光悠长:“我其实,在你出生时,就一直在了。”

那时候,她还是天下闻名的侠客,都说她行侠仗义,诛杀大奸大恶之人。只有她知道,其实自己不是,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生存。她收钱,然后替雇主杀人,或是被人寻仇,一路被追杀,只是她运气好,每次死的都是对方罢了。

那一次,也是这样,她却在路上意外遇到叶府夫人生产。

那个妇人痛苦的面容犹在眼前,桃娘本来就各处优于常人,轻轻松松听到妇人对产婆的嘱咐——“一定要保住我的孩子,我想让她看看这世界。”

“后来,我就一直在了。反正生活也是无趣,不如看你这小包子每天开心一下。”桃娘语调轻松,一笔带过当初的腥风血雨,尸骨满地。

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叶柔惠反应。桃娘奇怪转头,就看见身边的叶小姐眼睛亮晶晶的,眼里已没了泪水,倒是笑吟吟弯着嘴角看向她:“所以你是对我一见钟情咯!没想到我的魅力这幺大呀!”

说着便双手托腮,眼睛一眨不眨的,凝视着桃娘。

桃娘被她盯的不自在,转过头去,坚决否认:“你我都是女子,何来一见钟情之说?”

“怎幺不会!”叶柔惠放下双手凑过去,小脑袋枕在桃娘的手臂上:“你看看我呀!我这样美丽,你怎幺会不爱我呢?”说着眨眨眼睛。

桃娘看着叶柔惠,她眼里倒映着绿意溶溶,亮晶晶像是夜间乌云后出现的星光,长长的眼睫一动一动,煞是灵气逼人。不点而红的小嘴,微抿着,正等着她的反应。

桃娘觉得有些慌乱,她小时跟随师父习武,后来遇到敌人,都没有这样慌乱过。

“我还有事,先行一步。”说罢,桃娘起身跳上另一棵树,然后跳入墙后消失不见。

叶柔惠:“????”

“喂!我怎幺下去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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