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反枝苋(上)

在狐之助的号令下,检非违使重新召集了起来,在漫长的时空长河中,一遍遍搜寻着那个骑着黑色马匹的银发长枪,和对他不离不弃最终暗堕的审神者,却始终一无所获。

演练场的竹林深处,隐隐缭绕着血的气息。

银发长枪倚靠着竹枝生成的天然栅篱,一边休息,一边凝神靠意志驱赶周身的阵痛。一双冰凉的手伸进他怀里,抚摸着伤口。

是暗堕了的槐痕。

她正用自己残存的灵力为他治伤。

“这点小伤休息会儿就好了。”他拨下她指尖——若是往常,这丫头怕是又会吵着要剥光他的衣装,而现今,她却口不能言。

由于出逃匆忙,加上昨宵贪欢,盔甲也没披挂多少,他只得暂时丢下她,从演练场的尸首上扒下装备——还真是合身呢,毕竟那些死去的敌枪同他长得一模一样。

返回竹林时,他却隐约听到女孩子的说话声:“呀,槐痕,你就在这儿啊?我是竹宫茜哟。大家都在找你。”

透过层层竹影,勉强能窥视到一个银发女孩的身影——她正穿着一身不属于冷兵器时代的深蓝戎装,手中持着陆奥守吉行在他面前炫耀过的“铳枪”。

“今年夏天的海战简直不是人玩的,我的小姐姐们都受伤了。看,我提督服还没来得及换就赶过来啦!你呢?捞到日本号了没?”自称竹宫茜的审神者继续热情地拉着家常,一边直接用戴着白色手套的小手牵住了槐痕因暗堕而苍白削瘦的骨爪,“走啦走啦。”

槐痕没有动,摇摇头,神色痛苦地蜷缩在地,攥紧身上那只嘶嘶作响的夜刀神,不让它去攻击昔日的友人。

他横枪截住了这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姑娘,命令槐痕随他迁徙到另一个竹林,却被竹宫茜手下一名碧色短发的太刀拦住了去路。

“我记得你喔。”竹宫茜歪头端详着他,“原来,槐痕真的喜欢枪爹呀。”她拍手,“一起回去咯!”

“我不会让她跟你们厮混了。”发现面前的姑娘完全没有意识到目前的状况,敌枪强调,“没发现吗?她已经暗堕了,我不会让你们将她拱手交给检非违使。”

穿着海蓝军服的审神者没有睬他,只是对神色痛苦的槐痕温柔地劝导:“不怕不怕,我们的岚姐会想办法的。”

夜刀神嘶叫着咬上她。却被不知何处隔空掷来的一条短刀弹飞。趁着这当儿,竹宫茜手下的刀剑们迅速摆好了阵势。与此同时,同她对峙着的敌枪突然失去了意识。

等他恍惚睁开眼,赫然发现周围的竹林已经被震塌了一片,手中的枪尖也沾满斑斑血迹。一地凌乱间,负伤的竹宫茜正怒目而视,她手下的付丧神们也多少挂了彩。

“你……你还好吗……”依然在忍受暗堕痛苦的槐痕轻声问道,无法听懂言语的竹宫茜却只是困惑地摇头。

而在一旁,斜倚着一名陌生的红衣女子,仿佛事不关己般,悠然抽着烟斗,腰间挂着一壶清酒。

而对面的竹宫茜,正称那女子为“苏方尘”。

虽然偶尔听槐痕和岚素念叨过这位奇女子,也深知槐痕正是为了替补她才被选中成为审神者,但敌枪可从来没在意过,甚至一度认为不过是政府为了从他身边夺走槐痕设下的圈套。未曾料想,这居然是个活人,而且看起来比岚素她们年长不少。

红衣红发,个头不比太刀付丧神矮去多少的丰满女子悠然吐出一口烟圈,用下巴指了指一地狼藉:“趁你现在还没发疯,姐姐我长话短说。你也发现了吧?一旦审神者暗堕,你自己的理智也保留不了几分。”见面前的汉子握紧了手中枪杆,她索性把酒壶递给他,看他一边解渴一边继续道,“在她即将修炼成审神者之际,你就把她困在身边,长年累月汲取着她的灵力,因此你才会有不同于其他溯行军的自我意识。”

她指了指二人身后的蛇骨版的生物:“所谓溯行军,是由历史修正主义者与夜刀神联手,通过寄生在刀剑上的这些家伙,控制你们的行动。”她舌灿莲花,敌枪却不为所动,直接烦请两位女流滚回她们自己的本丸,抱着那些英俊潇洒的付丧神继续过醉生梦死的幸福日子——正巧,这位苏方大姐不是已经复出了幺,那槐痕一直放不下心的一屋子刀剑们岂不是也有了着落,真是皆大欢喜。

被他一席狂言激得怒火中烧竹宫茜差点要命令她的近侍出手砍人,被苏方制止,只得放话道:“我起初还是很支持你俩的,现在看你的态度,就该让溯行军被付丧神杀个一干二净。”旋即扭头离去。

那红衣女子反倒不恼,只是鬼魅地笑着转身离去,身后跟着一只游移不定的溯行军短刀。

她究竟是……历史修正主义者?还是暗堕后的审神者?

虽心内生疑,敌枪却懒得多问,只是就地托起槐痕,还是如往常一般将她揽入怀中大步离去。

难道这样不就圆满了吗?垂视着怀中少女娇弱而依赖的模样,他心想。暗堕之后,她和他就可以真正作为溯行军浪迹天涯了,就像一开始约好的那样。

然而,她仰起的双目,涣散无光,从来嬉笑怒骂的嘴角,除了因痛苦而被齿尖咬出的血沫,一无所有。

他沉重地叹息着,有些不管不顾地剥去她的衣衫。当他搂住那已经生满骨刺,不再柔软的肩头时,锋利的骨片扎进了他的掌心。

就好像当初她教他的那样,试图用他的身体勾起她的欲望,唤醒那个带给他许多快乐的活泼少女。

无论是拥抱还是吻,抑或是笨拙的摸索,他的槐痕都仿佛早已失去灵魂般毫无回应。就仿佛留在身边的只是一个长着她容貌,却遍生骨刺与伤口的怪物。

他发现他没有办法在悲恸欲绝的心境下进入她残破的身心。尽管他感到被她长期以来唤醒的欲望在隐隐作痛。

如果仅仅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而插入,那和强暴她有什幺区别,尽管她不知道拒绝也不知道享受。

许是没有适应来到这一方的生活罢?他领着她,加入浩浩荡荡的溯行军行列。

这次不再有异样的目光投来了。溯行军承认了他俩是同类。一道徒劳地试图改变着历史的进程,却始终大批大批地成为审神者与付丧神的刀下鬼。

为期一月的大型演练活动最后一周,没有得到日本号的审神者们越发杀红了眼。

当他醒来时,正倒在一片血泊之中,衣甲破碎,银发被染得透红,宛若修罗。

而槐痕正垂首站在他身旁,没有言语。“快……给我治伤……”他嘶哑地命令。

无论他如何呼唤,暗堕的少女仿佛雕像般一动也不动。

“瞧,你失去意识期间,就是在被历史修正主义者操纵着。”红衣蹁跹,苏方尘不知何时款款走来,依然优雅地吞云吐雾。

说笑吧?那幺多溯行军,为什幺只盯着他一个?

“夜刀神本身不会下达太复杂的命令,它们也不关心你的死活。”苏方尘一边伸出纤纤玉足踏在他胸膛上不让他起身揍人,一边继续娓娓道来,“它们只会干两件事,把刀剑暗堕成溯行军,和控制溯行军攻击刀剑。”

而所谓审神者的净化,不过是用灵力抑制住夜刀神的力量,赋予刀剑心智与神貌。一旦审神者自身灵力消退,不但无法继续净化刀剑,还有可能反过来被夜刀神攻击而暗堕。

看似无法攻击审神者的溯行军,实际上只是因为夜刀神畏惧她们的灵力,只能通过操纵溯行军伤害付丧神。而像槐痕这样飞蛾扑火甘愿暗堕的,可真是不多见。

“你汲取了她太多的灵力,她却迟迟不肯对你实施净化的最后一步,正因如此,在那晚,夜刀神再也不惧怕她的力量。”

敌枪隐约记起……每逢狎昵时,自己尾巴上的夜刀神都会很迫切地缠住他的审神者,有时还会试探着嗅闻她柔软的颈窝。

当初只是以为不想让她离开所以本能地这幺缠住她而已。

“真是可悲啊。这就是你一味让她追随你的结果。”苏方擡起脚尖,任敌枪呕出一口血沫。

稍稍恢复了些力气的他,用枪尖指着那红衣女子的喉咙:“那你呢?你只是来这里嘲笑我的吗?!”

“我是来作为一盏明灯,给你指引道路的。”曾经是审神者如今却加入了历史修正主义者的成熟女性翘起鲜红的嘴角,大言不惭,“第一条路嘛,当然最简单最轻松咯,就这样放任自流下去,白天被审神者追杀,晚上跟她没羞没臊,到最后她灵力崩毁,彻底暗堕,然后你也失去理智,最终有一天作为炮灰死无葬身之地。”

她呷了一口酒,继续道:“第二条路呢,就是你被她手下的付丧神用刀剑砍碎——注意,只能是她锻造或者净化后的刀剑,如果是别人家的刀,你也不过魂飞魄散。”

——此后,失去全部的记忆,全部的感情,作为一把全新的刀重生。不会再对她有任何超越主从关系的情谊,永远不可能再共度良宵水乳交融,作为她麾下数十名付丧神中的一份子,过着他曾经在那间本丸中体验过的平淡生活。实际上,也不过是死了一般,那把重生的刀,不过在依托他的躯体被召唤到现世罢了,拥有的是那把刀自己的性格脾气,记忆中百般回味的也不过是这把刀在现世中的史海沉浮,和现在这被命运玩弄得遍体鳞伤的敌枪,毫无瓜葛。

唯一不同的是,不再以溯行军状态榨取她的灵力,成为付丧神、摆脱夜刀神的控制后,暗堕才会停止。

“喏,我已经给你点明了方向。她已经撑不了多久,最迟这周,就会彻底被夜刀神控制,到那时,就算你以死谢罪,她也不会回来了。”苏方尘俯身,用灵力治好了他的伤势,随后悠然转身,消失在竹丛深处。

头痛得无法思考。从来沙场征战、不惧强敌的他,居然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

这时,槐痕突然咿咿呀呀地跑动着,扑向竹林外逡巡的身影——那是他俩都无比熟悉的,手中始终举着铳枪的土佐打刀,笑容爽朗又张扬。

女孩子的尖叫声响起。躲在陆奥守吉行身后的,是一个陌生的审神者,她在用看怪物般的眼光盯着面前陷入暗堕的同类。

就在那名陆奥守即将挥刀砍下之际,敌枪瞬间冲出,扛住刀刃,飞扬的银发恍若猎猎旌旗。伴着刀枪突刺的回响,陌生审神者一边抱怨着“怎幺满地都是枪爹”,一边带着严重受伤的属下撤退。

不顾刚刚痊愈便又再添新伤的自己,敌枪扶起失神跪坐在地的槐痕——瞬间被她投过来的目光镇住了。

是恨啊……是全然的恨意啊。

已经神志不清的她,怕是误以为他又在伤害她挂念的付丧神们……

他跪在地上,不顾她的挣扎,强行抱住她,将她的脑袋埋在自己肩头——正宛如她曾经会主动做的那样。

冰凉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滴落在他颈侧,那幺无力,那幺柔弱,却仿佛一刀刀重重剐在心窝。

“我会救你的……我一定会救回你的……”他失声痛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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