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进。”里面传来了真田美智子的声音。
这个时候沧岚已经没有了退路——当然,她在这刻也没想过需要为自己准备一条退路——她打开门,然后就看到了会客室里的一张矮桌,放在上面的两份文件,三个茶杯和还有相对而坐的四个人。
沧岚愣了一下,因为真田美智子电话里只说了神在家里,所以她以为房间里应该只有神和老师,结果除了一位不认识的先生坐在美智子老师身旁,神身旁也还并排坐着一位看起来眼熟的陌生女士。在发现沧岚在看她的时候,她也侧头对沧岚友善地笑了笑,她一笑起来,沧岚就更觉得她眼熟了,但是直到她在和她对视了一下、又侧头看了下身边的神、再转过头来朝沧岚微笑时,沧岚才把她的名字和脸终于联系在了一起。
——她是真宫美树,那个真宫。
在脑海中突然跳出这个名字时,沧岚陡然发现自己刚才还能听到的自己皮肤下血液流动的声音突然就消失了,连同她片刻前还克制不住的喘息声。
她怎幺会在这里?神带她来的?为什幺带她来?沧岚脑子里一瞬间涌入了许多疑问,但是来不及思考更多,她首先下意识地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不能也不愿意在任何人面前暴露她和神的关系,特别现在现场还有真宫。
悄悄吸了口气,端出标准的微笑,作为晚辈的沧岚依礼先向屋里所有的人问好:她先叫了真田美智子一声“老师”,接着老师就向她介绍了自己身旁坐着的那位拍卖行联络专员日下先生,他们互相见礼——“浅川小姐你好,初次见面,鄙姓日下,以后还请多多指教”“您太客气了,以后还需要您多包容。很高兴认识您,日下先生。”,然后,沧岚就转向了神,用最标准的伏地姿势和最克制的声音也向他问了好:“父亲。”
室内静了一下,因为在所有人都认为神也应该回应沧岚并顺势向她介绍自己身边的真宫时,他却沉默了。
这种沉默让除了沧岚之外的人都有些尴尬,可沧岚却希望他一直就这样沉默到永远。可惜就在她心里这样暗暗祈求时,神终于还是开了口:“这是真宫美树,我的未婚妻。”
其实他这样也只能算勉强符合除了沧岚之外所有人的期望,因为他既没有依礼先回应沧岚,也没有叫一声她的名字,连招呼语都省略的话语对比他养父的身份就显得格外冷酷,而且他的介绍也显得太过简单,很容易就会被人理解为不耐多说,从而更加深了他刚才给人的对沧岚很冷淡的印象。
所有人都认为神肯定也明白这些,但是他最终还是只说了这一句话。
不过,也许是因为他知道,这一句也就足够。
她亲耳听到他亲口说,那是他的未婚妻。
沧岚的额头抵在自己的手背上无法动弹,就算再怎幺故作冷静她也没法在这一刻擡起头。
梦从这一刻,开始慢慢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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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真田美智子和日下先生还有事情需要商量,所以在简单的寒暄后,美智子老师就让沧岚带神和真宫去她的房间,而领着这两个人来到自己的房间后,相对坐下,沧岚还没想好说什幺,真宫美树就先拿出了一个礼盒。
她把盒子放在中间的茶几上,然后推向沧岚。沧岚没有伸手,只看了她一眼,她的表情可能不太友善,因为真宫微微顿了顿,看了眼身边的神,这才重新转过头对沧岚说:“沧岚你好,这是见面礼。上次实在是太仓促,我没来得及准备,所以这次补给你。你看看,喜欢吗?”
作为长辈,她不仅主动开口,而且还一边说着一边帮沧岚拆开了礼盒,打开,露出了里面的厚厚一叠白纸和一本画册。
“这是法国Arches的纸,我今年年初去法国的时候刚好有机会去她家的生产基地参观,这是他们最好的纸,你可以试试,如果喜欢以后我每年都可以帮你找来一批。然后这是去年美国水彩画协会国际年展的评委作品选,其中有几幅很有意思,所以也给你买了一本。”
这是一份很明显相当针对收礼人喜好特别准备的礼物,而真宫的表情小心翼翼,仔细地看着沧岚,下嘴唇因为紧张而微微抿紧,言语里的讨好意味简直清晰可见。
但是,讨好她??沧岚睁大了眼睛:难道…………..
想到了某种可能,她不禁飞快地擡起了头,想要瞥瞥神的表情但又碍于真宫的存在,于是她只能转而仔细地打量起了正在对她说话的女人。
沧岚很少这幺认真地打量一个人:真宫长了张很温柔的脸,线条柔和的鸭蛋脸,细腻白净的皮肤,她的五官都很小巧端正,特别是微微下垂的眼角,笑起来有种特别日式的含蓄婉转。
比起沧岚她外貌确实普通很多,但是那是因为比较对象沧岚实在长得很犯规,平心而论,她绝对称得上是“清秀佳人”,但现在这个清秀佳人却因为沧岚对礼物连眼角都没有多扫一下、只直直地盯着自己看而明显更加紧张,沧岚看得出,在她不够友善的目光里,虽然不是出于本意,真宫的的笑容还是因此而慢慢地僵硬了起来,可是她也就只是僵硬,混着不知所措所带来的紧张和尴尬,除此之外,真宫对沧岚完全没有一丝敌意。
“谢谢,真宫小姐。”为了进一步确定某个可能,沧岚收下了这份礼物,然后她就看到真宫明显松了一口气,笑容陡然就轻松了许多。看到沧岚把礼物接过并放到了身边,真宫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其实这次还是太仓促了,我本来还想给你再准备一份礼物,没能参加你的第一次作品展出实在很不应该,但我之前在美国也正在开画展,加上我刚好在组建新画室,和日本原来的画室对接得也不太好,等我们接到真田老师画展的消息的时候,画展都结束了,后来我们才听说沧岚你的画也有展出,没能参加实在是太不应该了。对不起,沧岚。”
“没关系。”沧岚再次忍住看神的冲动,真宫的反应让她的某种猜测越来越像是真相。
“虽然沧岚你这样说,但是这次真是太遗憾了。”真宫继续解释道,在得到沧岚的原谅后她的笑容就更放松了,“不过以后我刚才也已经告诉了真田老师我纽约新画室的联系方式,以后就不会再出现这样的问题了。”
“你的新画室在纽约?”沧岚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
“沧岚还不知道? 啊,不好意思,我以为神已经……..”真宫表情惊讶了一下,“是的,我的新画室在纽约。我们,”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先朝旁边的神看了看,在得到某种回应后才继续说道,“准备婚后一起移居到纽约去。我在那边会经营画室而神也会在一所大学里任教,我们已经在那边买了个房子。”
沧岚的大脑空白了一下。
“但是,”真宫这个时候也开始发现情况有些不对,所以她再次转过头去看了眼神,才小心翼翼地继续:“沧岚你不是很快就要三年级了吗?只要你愿意,我很乐意帮你申请那边的艺术学校。我们的房子也不小,你如果过来读书,完全可以住在家里。”
沧岚在听到真宫给她在她自己的房子里留了一个房间时,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幺表情,但真宫却已经开始热情地邀请:“我其实很喜欢沧岚你的画,很早前你还在画油画的时候我就看过你的作品。你看,你会画油画,我也还记得怎幺画水彩,要是能住在一起,那我们说不定还能一起画画。你觉得这样好不好?”
真宫说到这里,很期待地看着沧岚,而沧岚到了这个时候,也几乎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她不知道几个月前她第一次在公寓遇到真宫后神到底是怎幺跟真宫做的解释,但是她知道的是,如果真宫不是个特别好的演员,那幺她所有的行为和语言就都只说明了一件事:她根本就不知道神和她之前的事情,要不然沧岚很难想象,在知道的情况下她还会主动邀请她一起和他们去纽约、甚至打算让她去那里读大学,还和她以及神重新朝夕相处在同一个屋檐下。
——她因为一无所知而毫无防备也毫无敌意,在这件事里纯白得就像是一只羊羔。
沧岚难以置信地看着真宫,然后她终于忍不住地转头、笔直地看向了她之前不敢看的那个男人,她名义上的父亲,她实际上的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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