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师(十二) 云开月明

春日里的落花已不见了,庭院前的青松覆着白雪,向白容站在窗前独自出神。这半年来他忘了师傅,只以为自己生来是衡阳的少掌门,平日孝敬父母,训导众弟子,眼看就要走回前世衡阳掌门的路子上,此刻忆起前尘,只觉世事如梦。

向松临踏进书房时已天光大亮,他见向白容衣衫单薄,一动不动立在窗前,听得声响便转过身来,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殷切看向他。向松临见他面色煞白,显是吹了一夜冷风,不由叹到,“真是前世冤孽!”便掩了门窗携向白容一同坐下,先沏了一壶热茶与他取暖,随即坦然说道:“眼下这般情形,我猜你定是恢复记忆了,我这就捡我知道的事讲与你听,听完后你再做决定。”

“想必你也发觉你母亲有几分古怪了,哎,也是我的疏忽。自从你小时候被如茵带走,她便生了心病,无人时常独自哭泣,性子也变得执拗起来。你七岁时不肯同我们回衡阳,她回来后伤心极了,半年都没有同我讲一句话,我那时才觉出不对来。你十二岁回来那一年是她最开心的时候,后来你走了,她怀上笙儿,情绪逐渐平和,又变得温婉起来。可半年前你一身是血被如茵送回来,她大受刺激,竟又开始情绪不稳起来。你也见了,她对你处处关心,恨不得时时都将你念叨一遍,这是想弥补你幼时不在身边的缺憾啊。”向松临苦笑道,向白容紧紧捏住面前的茶盏,他苦恋师傅,却从未察觉母亲的异常,还时常因着她的难缠而避开她,心中不由大愧。

“你之所以会失忆,是因为你母亲对你用了摄魂术。你被送回来时气若游丝,你母亲那时暴躁得很,时常迁怒你师傅,我忙着为你延请名医,待发觉你母亲与如茵有些不对时,她们已狠狠吵了一架,后来如茵就离开了。你呢,时常在梦中喊她名字,稍好一些便挣扎着要去寻她,我与你母亲怎样都劝不住。有一日我出去为你寻药,回来时便见你母亲正在使这摄魂术,以前她在唐门的事我从不多问,哪里知道她竟会这等邪术。”向松临以手揉着额角,显出一丝痛苦来。

“摄魂术用起来极为耗费心力,我若是当场打断,你母亲便会受邪术反噬,吐血重伤,你呢,当时才略好上一些,勉强解了也是性命不保。后来你母亲对所有衡阳弟子下令,不准任何人说起你不是在衡阳长大的,我既为你二人考虑,也存了一份私心,便默许了。”听了向松临的话,向白容心中暗叹,前世因,后世果,他母亲苏惊鸿大约前世也对他用了摄魂术,可到底在他梦里留了踪迹,牵扯出今生这笔情孽来。

细想起来,倘若前世他没有被施摄魂术,他与白如茵之间又会如何?原来人之间的缘分这般奇妙,错了一丝一毫,他与师傅都将擦肩而过。“容儿,你已知晓了这番来龙去脉,那幺你此刻的选择是什幺?”向松临忽然直视他道。

向白容心神大乱,他晓得自己对父母亏欠良多,很应当留在衡阳尽孝,但若是留下便要继承衡阳,另娶他人,此后万事缠身,再不会与白如茵相见,一颗心在油里苦苦煎熬,整个人仿佛被撕裂成两半,痛苦极了。向松临见状便叹了一口气,“容儿,世事难两全。这样吧,我给你两个选择,前者是你留下来,依旧做你的衡阳少掌门,当做一切从未发生过;后者便是我对你母亲说你外出历练,至于你去哪里,我不过问,只是你要记得每月向我与你母亲报平安。”

向白容听了,晓得父亲一心为他,略一踟蹰便跪在地上狠狠叩了三个响头,眼含热泪说道,“孩儿不孝。”向松临闭眼叹到,“罢了,我在山下为你准备了一匹宝马,待会儿自有衡阳弟子带你去取。你现在便收拾些东西,去房里写一封与你母亲的书信,等你走后我就转交给她。”

见向白容转身欲走,向松临又低低地说,“如茵她心地善良,待人至诚,这番你伤重垂死,她孤身一人,千里迢迢带你奔驰至衡阳,听门下弟子说,她是一步步负着你走到山门的,将你送到便晕了过去。这番你能大难不死,多亏了她输送给你的半生真气。从今以后,你……好好待她。”

向白容心中剧震,原来向松临早已猜得了自己与白如茵之间的情形,苏惊鸿大约也是知道的,他何德何能竟有这样一双父母。向松临见他双肩不住抽动,想必是哭了,便挥手驱道,“去吧,去吧,莫做小儿女姿态,从此以后再没有我们为你遮挡风雨了,你要坚强起来。”

向白容含泪写了书信,背了行囊出门,到得山下,深深凝望一眼高耸云端的衡阳,终是狠下心来,扬鞭策马,往山谷赶去。一路上大雪漫天,寒风刺骨,他却觉得浑身暖融融的,既然白如茵没有刺死他,他们之间便始终还有一丝机会,正如向松临所说,白如茵是一个善良的人,虽然他们的开始错了,但未必就不能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待他赶到山谷时,却见寒冰凝结,通往山谷的道路被冰封了起来,他便在附近的小村庄上住了下来,每天赶来山谷查看。不知不觉间,最难熬的寒冬已经过去,这一日终于冰消雪融,道路勉强可供一人一马通过,向白容便欢喜地策马进了山谷。

花树上虽没有花朵,却长出了青青的叶子,树下那人一身白衣,依旧清丽脱俗。白如茵听得马蹄声转过身时,向白容已是愣了,原来她腹部高耸,显见是身怀六甲。他跳下马来大步奔去,一把搂住她,欢喜说道,“师傅,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好不好?”白如茵被他搂在怀里,过了片刻,终于将手擡起,缓缓捏住他的衣襟,露出一个极浅极淡的笑容,轻轻说了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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