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二) 香消玉殒

当今圣寿将尽,夜间时常盗汗,精神大不如前,日子约莫也就是这一阵了。众皇子心思浮动,小动作不断,又值边关武将返京述职,这一月里宴席便格外的多,离京城最近的青城自然未能幸免。这日,柳如风为一群书生作陪,他们是前来赶考的学子,刚到青城便被十五皇子的心腹邀请至此地最大的太白楼,寒门学子忽蒙贵人相邀,各个受宠若惊。酒过三巡,那心腹略透了几分招揽之意,那些书生便喜不自胜,纷纷赞扬起十五皇子的贤德来。

柳如风冷眼看去,席间学子一味欢喜,满心以为攀上十五皇子便可平步青云,这些平日自恃才高的读书人对着那心腹阿谀奉承,丑态百出,还有人不胜酒力发起疯来,“皇子的邀约岂是能轻易应了的?一旦卷入皇室斗争,粉身碎骨还是轻的,亲族尽诛,血流成河也不奇怪。可笑这些书生做人棋子还洋洋自得,不过一群酒囊饭袋罢了,倒侮辱了读书人这三个字。”见场面实在不堪,那心腹早借故离席,柳如风也起身欲走。

走至门口忽听得内里嚷嚷薛晴的名字,他不由顿住脚步,只听一个本地书生得意地说,“老兄,初来青城,你可知道我们这里最有名的美人?这位姑娘在百花会上大放异彩,不到一炷香就写了首咏月的长诗来,更绝的是句句无月却咏尽月色,读来真是口舌生香。”一人便拍着大腿应道,“这不就是薛晴薛姑娘嘛,我们读书人哪个没听说过她的美名?若论文采飞扬,当今女子只她一人,还胜过男子许多呢。”柳如风听了,不由点头,薛晴自是很好的。又听一个喝醉的书生敲着酒碗,音调不准地唱起蒹葭来,“想薛晴姑娘这般不可多得的绝代佳人,若能得她红袖添香,必是人生一大幸事了。”立时有人笑着接到,“是极!是极!只可惜薛姑娘被许了武将军,我辈此生却是无缘了。”席间顿时传来一片哀叹。

柳如风立在帘下,听得那一群狂生借着醉意大放厥词,不由好笑,待听得薛晴已被许了他人,当即愣住,这武将军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不过比起皇子,还是这将军府好上一些。他心里酸涩至极,勉强劝说自己,“自古美人配英雄,薛姑娘自该配了英武的将军,她寻了好归宿,我很该恭喜她。”他木然走回家中,夜间便极不爽利,次日一病不起,待好转时已听得薛晴嫁人一月有余。

这段时日朝中格局格外紧张,他病好后听说十五皇子遭了贬斥,十三皇子似乎颇得圣心,只是武将一脉却更看重有贤王之称的七皇子。他受邀为权贵唱戏,席间见了这武将军,却不过是一个再粗鲁不过的憨直汉子,皮肤黝黑,铁塔一般。柳如风病愈后四处打听,这武将军文墨不通,但当今却赞他忠心耿耿,时常召他伴驾,眼下圣恩正隆。武将军入座后,众人齐声恭维他抱得佳人归,他不过大笑几声便随口聊起了京城中的新鲜事儿,柳如风注意到,他提起薛晴时颇为敷衍,莫非薛晴不得他意?

柳如风持了酒壶盈盈而来,笑吟吟为武将军倒酒,忽然被人在手心捏了一把,他擡头见那武将军依旧笑得憨直,暗里却去扯他的衣袖。“这人既粗鲁有好色,偏又男女不忌的。薛姑娘落在他手里,想必不会太好。”一念至此,对薛晴的担忧便涌上心头。他巧笑倩兮,以袖遮面,刻意妆出一副含羞模样,一个眼风过去那粗鲁汉子便被迷得神魂颠倒的,心中暗自打定主意,无论如何要往这将军府上走一遭。

柳如风此后就添了心悸的毛病,时常满头大汗从噩梦中醒来,待终于讨得门路,欲往将军府去时,忽然有人与他送了封信,叮嘱他千万莫入将军府。送信人是薛家书肆的小伙计,那信上的字体娟秀,一望便知是女子笔迹,是薛晴幺?他本待将那字条烧掉,临了却藏在枕中,薛晴叫他不要去,原来她还记得他,只是他此番却是为了一探她的安危,即便府中有刀山火海,他也是要去的。

次日,柳如风正欲去将军府,却闻得将军新娶的夫人得了重病,府中不见外客,他的心便沉了几分。又过了月余,居然听得薛晴的死讯。那时他正坐在临江楼上,听了这噩耗居然未将杯子坠落在地,只是执着酒壶的手却渐渐哆嗦起来,直将酒液撒得到处都是,沾湿了半边身子也丝毫未觉。怔怔坐了一会儿,忽然两滴清泪落进酒里,他颤巍巍举起酒杯,将那盏浊酒一饮而尽,只觉得一直苦到心里。

柳如风买通了将军府的小厮,施以重金方才撬出几句话,那小厮道,“夫人待将军一直冷冷淡淡的,却从未吵得像那日般厉害,将军似是责骂夫人,说她连一个小戏子也不愿请到府里,夫人却指着他大骂了许多话,后来将军气急了,将她猛地一推,”说到这里,那小厮便打了个寒噤,“夫人倒在地上许久未出声,头上还渗出了血,后来将军便让我们都退下去了。”那小厮又止了话头,只拿眼去瞧桌上的金子,柳如风料得他还有关紧的话,又回室内取了一块儿通体无暇的美玉与他。

“夫人被挪走后我去瞧那里,地上有一块儿凸起的砖头,将军说夫人病了,可我们谁也没再见到她,这些话我可只同你说过,若是被人知道了,那我可小命不保了。”原来薛晴竟是为了保护自己才惨死的,柳如风神色不动,又诱着那小厮说了些薛晴生前在府中的事儿,又邀他进室内任取珍宝以作答谢,待那小厮弯腰挑选时便刺死了他。

过了不久,街头巷尾便传出了许多流言,道是薛晴死得蹊跷,更有一名将军府的下人无故失踪,据说是被恶鬼索命了。又过了许久,流言的风向竟为之一变,人们都说薛晴时常借着去书肆的时候与人幽会,平日里在家中搅风搅雨,又当面责骂自己夫君,因此才激得武将军打死了他。那些平日仰慕薛晴的读书人,要幺默不作声,要幺一改口风,直说淫妇薛晴十分该死,那武将军是个大大的可怜人。

可怜薛夫人听得女儿死得不明不白,死后又受了这般诋毁,冲去将军府理论时却被将军府的小厮齐齐围住,用烂菜叶臭鸡蛋打了一身,还被身边不明真相的百姓骂作老毒妇,薛夫人受此奇耻大辱,竟一口气上不来撒手去了。那薛大人见妻女相继离世,悲痛欲绝,写就血书泣奏圣上,当今却避而不见,薛大人满腔悲愤,竟在皇宫门前一头触死了。

柳如风见了这一出世间惨剧,只觉世间污浊,再无可恋。他散布流言意欲还薛晴清白,却被武将军背后之人破解了,薛家二老也随之丧命。他本遇再寻机回刺死武将军,不料武将军被派去边关,待跟去时却遇上十三皇子对他动手动脚,强压了他过府,他自知势单力薄无力抵抗,便干脆利落寻死去了。

再睁眼时,却见自己跪在一群头插草标的孩子中间,小手乌黑,衣衫褴褛,不远处,一个矮胖的男子看着他连连点头,看样貌分明是他前世的戏班班主,原来他竟回到了被卖给戏班子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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