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曾经

「叔，能找个地方吗？我想拉屎啊！」捂着肚子，林志勇暗暗掐了自己好几下，一点力气都没省，就怕自己疼的不够真。

「你哪那么多事啊！」开车的男人骂了句，一路上这臭小鬼一下尿急一下想吐现在又喊肚子痛，像这种已经记事的年纪他们是最不爱碰的，偏偏让他撞见了事，当下只能一块把人绑走。

在后座看着两小孩的男人倒是比较好说话一点：「行了你，旁边随便停一下，真拉车上了还不得被熏一路。」

抓着林志勇下了车，男人让他去旁边找个地方解决。

转着脑袋，林志勇还是想不出办法来。

今天低年级的就半天课，老五一般都是在学校里头等他一起放学回家，学校里都知道他们家的情况，所以老五基本上都是去办公室待着。

林志勇课间想去上厕所，刚从厕所出来，就看见一个男的抱着小孩往后侧门走出去。

林志勇开始没想多，家长来接送孩子走侧门的也是有，只是觉得那小孩莫名的眼熟，定睛一看，那不是他们家老五嘛！

「叔！你是来接我们的吗？」他没印象二哥有说谁会来接他们啊？而且这人为什么只抱了老五走？还有老五都听见了他声音了怎么会一点反应都没有？

「是啊。」眼前的小鬼跟抱着的这个一看就知道是兄弟，男人理所当然的瞎扯，同时脚步也没停下。

小鬼开口问的是接他们，那也就是说只先抱走一个肯定不行，男人只好引着这个小鬼跟自己过来。

「可我怎么没听我二哥说有人要来接我们？」看男人没有停下的意思，加上老五还是动都不动，林志勇只能硬着头皮跟上，都到这份上了，他要没发现不对劲那才有鬼！

「是你大哥，突然有事才让我过来的。」听小鬼的意思，应该是还有个大哥，只是不确定他们到底什么状况，于是赌了一把，运气还不错，赌对了。

「大哥？我哥在城里出了什么事？」九岁大的林志勇就是再精也敌不过这种人贩子，小弟在他们手里，又听见事关大哥，林志勇就这样慌了心神，傻傻地跟着人上了车。

直到车子开出去老远，但并不是往大哥所在的城走，林志勇脑子里那点注意才又捡了回来。

反应过来眼前两人肯定是老师曾经说过的人贩子之后，林志勇紧张得手心直冒汗，小弟半天没反应绝对是被他们下了药，他该怎么办好？

脑子飞快地转着，耗尽了脑汁林志勇也只想到了一个拖字，不知道这两个男人会要把他们带到那边，但肯定不是只在附近，现在就是能拖尽量拖，最好能拖到有谁发现不对愿意搭把手。

怀着这样的想法，一路上林志勇各种找理由、找借口，不过效果不大，开车的人净捡小路走，一路上真没遇到几个人。

「你干嘛？」看车子突然停下，在后座看着小孩的男人皱眉问道。一路上他们几乎无话，就算要说也绝对不提对方称呼。

「买药。」开车的男人硬梆梆地吐出这么一句，在后座的男人便没再说什么。确实一路上小鬼一直喊晕、喊吐、喊拉的是很麻烦，但他们作案从来也不会下狠手。

眼看着男人下车去买药，林志勇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药是药没错，但那是什么药就不一定了，要万一是什么毒药呢？

毒死耗子的药他见过，可听说那种毒药有好几种，要是男人拿过来的正好是他没见过的咋办？

越想越慌，一慌林志勇的脸就真的发白且开始盗汗。以一个成天在山里跑的孩子来说，这脸色能白到这么明显，看守的男人也怕这小孩真是什么急症。

他们拐孩子也只找那种三、五岁，不是家里单生的，主要都是过给那些无以后继的人家，一次的买卖完了就走，绝不在同一点做第二回，这还是第一次撞上这样的情况。

到底不是刀口上舔血的料，等同伴一回来，两人决定去找个小诊所，看能不能把孩子丢那算了。

两大男人抱着小孩匆忙地进了诊所，那年头挂号还没现在这么详细，只要初诊资料填一填，挂号费一收，就可以排队等医生喊了，也不会需要去核对资料。

挂好号，原本两人还有点肉痛那挂号费，但转念一想，总好过小孩子死在自己手上。照原本打算，两人应该是先由开车的那个抱着小的先走去把车子开，然后由另一人先原地看着，找着了机会再溜走，不过打算的再好，也不敌现实的可能性。

今天正好是慈恩育幼院的疫苗日，一般来说，这种施打疫苗的事育幼院未必会排入日程，主要还是因为没有经费。但慈恩是私人育幼，全靠程院长独立运作，程风家底殷实，也不缺他一口饭，便由着他去了。

「你们家小孩怎么啦？」这种施打疫苗的事儿本来不用程风亲到，只是最近育幼院来了个孩子，不爱说话，那颗瘪掉的气球死命的抓着，怎么也不肯放。

要放在一般育幼院中，这样的孩子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放弃，程风当初成立慈恩的时候还特别去国外取经，晓得有些孩子，尤其是这种已经有点记忆印象的孩子，十分容易出现一些状况，来自他们原生环境所造成的伤害进而出现的不同。

因此，程风还特别去进习过相关的儿童心理学，同时对聘顾的教师、照护人员等有所要求，必须要有基础理解才行。

刚来的孩子还没名字，不说话也不太吃东西，教师与照护员有些拿他没辄，孩子这样不吃不喝的情况还是程风第一回遇到，趁着疫苗日，程风带着孩子过来，想问问医生意见，毕竟他不是正经科系出身，只是涉猎过。

就在安排孩子们排队轮流进去打疫苗的时候，突然有两个大男人抱着两小孩进来诊所，怎么看都是很稀松平常的一幕，但程风莫名地就是觉得奇怪，所以便忍不住开口问了声。

「孩子突然肚子疼得急。」瘦一点的男人看了程风一眼，简单解释了一声。

这下人是够多了，可是老五还让对方抱着，自己又被人抓着，林志勇慌得一直乱看，不知道要找谁帮忙好。要万一这里也有这两人的同伴呢？

程风在旁边越看越觉得不对，小孩急性肚子疼，一般都会蜷着，怎么这小孩虽然捂着肚子，但却一直张望。

「范老师，能麻烦你去倒杯热水给这小弟弟吗？」抱着刚来的小孩，程风转头找了自家院里的教师。

「不用──他叔你去倒吧，这里我看着。」瘦男拒绝了帮助，打了眼色，要对方趁这机会去开车。

「他抱着孩子也不方便，带孩子辛苦，就别拒绝了。」对方的反应让程风更是笃定了这两人有问题，而程风一再主动的和对方搭话的模样也引起了老师和照护员的注意。

刚才让程风喊来的范老师这时候便主动向前：「孩子我帮您抱一会吧。」说完，伸手就要去抱看似睡着的那个孩子。

「不了，我抱得动。」向后退了退，一个身高才一五几，看着就娇小的女性如何让这壮男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程风一手抱着小孩，一手突然伸出去拉那个说是急性肚子痛的小男孩，注意力全在同伴身上的人一个不防，那娃子就被对方拉走了。

「你干什么抢我孩子！」瘦男反应也快，立刻演出一副样子来。

这一喊，其他候诊的人都纷纷看了过来。

林志勇一被男人拉到身后，立即有其他老师过来护着，属于女性特有的温柔让林志勇大了胆：「我不认识他们！他们抱了我弟走！」

这话喊得本来就开始看向这边的人更是注意了过来。壮男眼看不对，抱着小孩就要跑。不跑还好，一跑人家就知道这两人真有问题，也有带着孩子来看诊的爸爸瞬间扑了过去，有人带头就有人应和。

一诊所加起来十几个人有，要抓两个人还不算太难。

看似睡着的孩子后来被确定下了药，至于药量，根据被抓起来的瘦男说，至少得睡一天。这话让有孩子的父母更是气，至少？要是一个没弄好，那种吃了会睡的药也是会吃死人的！

抓孩子卖！还给孩子下药！

群众激愤，要不是警察拦着，那两人贩子大概也没地方能完好了。

「程院长，多亏了您留心，才让孩子免于受难。现在我们已经通知了小孩的家人过来，不过目前状况似乎有点棘手，想问问这两孩子能不能在你那托个两天？」警察非常客气的问着程风意见。

程家人在当地名声不错，又是舍得回馈乡里的人，故此，警察对程家人可是敬得很。

「应该的，但凡有点良知的人，都不会视而不见。孩子托我这可以。」没过问为什么孩子家有棘手状况，单从两孩子穿着来看也知道这孩子家境如何，所以要照顾孩子几天这事程风答应的爽快。甚至还有了心理准备，这两孩子也说不定就会成为了育幼院中的一员。

§

一挂的小萝卜头出去二十一个、回来二十三个，林志勇跟着大部队，知道这些大人是好的，人也就放松多了。只是就算和程风回到育幼院，林志勇不敢乱动，守着弟弟一步也不敢走开。

「小孩没事了，坏人已经被警察抓住了，晚些你爸爸妈妈就来接你们了。」程风这话说得小心，更是小声；育幼院中的孩子要是没两岁大就进院了，那倒是还好，本来就不知道爸妈是什么样的存在，自然也就无从去想，但院中却还是有部分院童是有一定记事年纪才进来的。

领养人从来就是少有的，来领养的时候大多都是往年纪越小越先领养，一是不记事、二是打小养也比较容易养得亲近，当然这也是领养人的想法，而实际如何，也只有未来的他们才知晓了。

「大爷，我、我爹妈没了……我二哥、我二哥……」已然知天命之年的程风让林志勇喊声大爷也没错，只是林志勇这时候才发慌，爹跟妈妈已经走了，大哥去了城里，家里剩二哥、钱不够用，老五的学费还是村子里东一家、西一户凑借出来的──

如果、如果他和老五留在这，他给这位大爷干活，那是不是二哥他们就能轻松很多？

程风也没想到小孩子家的情况居然会是这么个模样，张了张嘴，程风安慰道：「好孩子不怕，是警察通知了你哥哥，过来接你们的路费还有回程那些的不用担心──」

「不是！大爷我能干活！您收了我和老五吧！」学着戏台上的动作，林志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我九岁了、能下地！我吃不多！我、我、我的粮给我弟──」

「小孩你起来！」还没几两肉的林志勇被程风这么一拎就从跪地姿态中脱离。

「大爷──」林志勇还想再求求这好心大爷，却没想程风打断他：「是不是你二哥虐待你们了？」

「嗄？」

「孩子你不怕，你跟伯伯说，是不是你二哥虐待你了？」程风原本还算和蔼的脸瞬间变得严肃。

死了父母又被人贩卖，难不成这对小兄弟和他们那二哥不是一个妈生的？所以就算有机会回家了，小孩都不敢，还想着办法要留下来──再仔细看看两小孩模样，原本以为是家境不好才会穿得显旧，但要是被人恶意虐待──如此畜生！

见多各式各样家庭黑暗面的程风瞬间也脑补了一出前妻之子如何虐待续弦遗孤，最后将其卖人的故事。

「不、不、不是──！你乱说！我二哥才没有！」禁不起人乱说他二哥，刚刚还想着求人、觉得对方好心的林志勇这下可胀红了脸，气得。

「你不怕，伯伯在这儿，也有警察叔叔给你撑腰，你明白说，伯伯能为你讨个公道。」程风一脸严肃，只怕孩子委曲求全了。

最后林志勇有话说不清，气得不想和这位大爷再多说什么。程风看他如此模样，眉头微皱，难不成真是自己错想？

晚餐时分，林志勇随着大部队一起到食堂，领了自己的那份饭菜，随着其他小孩鱼贯入座。简单的杂粮馒头、鸡蛋、和豆子肉沫、萝卜汤；对林志勇来说，这可丰盛的宛如过年了。

吃了半颗馒头，喝完了那碗汤，林志勇就不再用餐，他还想着老五，他这份，想留给老五。

「怎么不吃了？」一直留意着林志勇的程风看他就吃了这么点，于是上前关心。

「省口粮。」林志勇还是有些生气眼前的大爷，但是他救他和老五，还给了他粮……于是林志勇硬梆梆地回答了人。

「好孩子，你弟弟的份量已经另外留着了，吃吧。」程风拍拍小孩，也许他真的想错了孩子的经历。

林志勇低头不知道要不要自己该怎么应对才好。

程风见状让人去端了一份一样的上来，「你看，我没骗你，你弟弟晚餐我让人留着呢。」

「──谢谢……」别扭，林志勇小口小口地吃起那份微凉的晚餐。

晚餐后，林志勇随着那些年纪大一点的孩子们一起去清洁餐具，就在此时程风也有事让人叫走。原本由程风一直看着的孩子顿时没了人管，不知是谁起了恶心，等林志勇听见声音回头的时候，那小孩已经趴倒在地。

鲜红的气球颜色早已发黑，没了气的橡皮皱得让人嫌弃，可那个孩子就这么死死攥着，即便走过去的那些大孩子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地去踩过那点发皱的橡皮。

直到其中有一人踩偏了一点，小孩白皙的皮肤沾上了鞋底灰，也隐隐发红。

眼泪在眼眶打转，小孩哭也没有声音，只是攥着那个气球不肯放手。

「怪物。」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接下来此起彼落的他好奇怪、我讨厌他的话语让小孩的头垂得更低。

这些窃窃私语和某些时刻重叠，林志勇上前推了对方一把，推了那个带头喊人怪物的大孩子一把。

接下来也不用说，林志勇被打惨了。

当然程风不可能只让孩子们单独留在一起，只是说比较具专业性的老师基本上都只有白天在，晚上则是留一位轮班，另外请了两位阿姨帮忙。

只是留在育幼院里的孩子们早建立了一套自己的规则，在大人们看不到的时候。

等程风处理完事情，回到食堂的时候，林志勇和那大孩子早已经被分开了。只是所有的孩子与林志勇和始终不曾出过声音的小孩分立两边，泾渭分明。

而阿姨们站在两者之间，像是想靠近林志勇他们又不敢，老师正在帮那个大孩子处理伤口。攥着气球皮的小孩头依然垂着，林志勇站在他前面，表情防备。

已经十二岁的大孩子一见到院长来了，表情更是委屈，那个小怪物都把他咬流血了！

「怎么回事？」

正好去了洗手间的老师解释不了事情经过，两位阿姨当时也没留意，等听见动静的时候，林志勇身后的那个孩子早张嘴咬上了。

程风头痛，五岁其实算是非常好被人认养的年纪，小孩的模样也秀气、检查过了没有隐疾；但偏偏就是不肯松开那个消了气气球皮，也不说话。前后来了好几户人家，相是相中过他，但最后让这些问题给打了退堂鼓。

本来小孩也只是不说话，对外界反应也不强烈，现在却突然咬人了，老师和阿姨没一个看到事情经过，比较能说得出条理的大孩子们都说是小孩先咬人，然后林志勇推了被咬的大孩子一把，这才打上。

程风其实清楚这未必是完全的事实，害怕被责骂、对于不合群的异类的排挤……程风有大愿，却未必能顾及到每一个孩子。

「志勇你能帮伯伯一个忙吗？」蹲到林志勇面前，小孩抓着他衣角的动作让程风想试一试。

林志勇听完程风的要求，转头看了一眼那个头低低的小孩。被人围着指点的感觉他也曾经历过，大人们口中的造孽从来都不是好的，却用在了自己爹妈身上。

造孽喔，林家夫妻这么早走，孩儿们可怎么办喔？

我妈说了，你爹妈就是造孽！

造孽、造孽、造孽──

与刚刚那一声声的怪物重叠。

那些时候都是三哥冲上去和他们打，三哥让他抱着老五；回家之后三哥挨骂，他只能继续抱着老五、三哥让二哥压着，去向人家道歉的时候，他还是只能抱着老五──

看三哥低头，看二哥忍耐。

为什么自己不快一点长大？

点点头，林志勇答应在他二哥过来接他之前，帮忙照顾这个小孩。

育幼院不算大，考量到院童一多照顾品质就更难跟上这点，慈恩的院童一直都是维持在三十至三十五人左右，偶尔也会有像现在这样，连三十人都不到的时候。

空余的房间还有两间，程风便安排了林志勇和他弟弟以及那还没有名字的小孩一个房间了。

小孩躺上不算大的单人床之后，居然能把这床衬出空旷感，林志勇挠挠头，看看老五似乎还没要醒的感觉，最后抓着枕头，挤小孩床上去了。

衬着月光，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有点惨人。林志勇差点让小孩吓出叫声，不过下一秒小孩就把头埋到被子里，算是成功阻止了林志勇的尖叫。

看着床上的茧子，林志勇有些不知道怎么办好，要换做老五，敢不理他，他、他就捏他鼻子！但不能让二哥知道，不然屁股可就遭殃了。

小孩生得可白了，像妈以前做的莲藕糕那样白，林志勇有些怕自己刚才是不是吓到人了？

刚刚才差点吓到尖叫的男孩现在倒是怕自己吓到人了，挠着头，林志勇好半天才想起来外套口袋里的糖。

急忙起身，在口袋里摸了半天才摸到一点还有些块状的残骸。今天这么鸡飞狗跳，同班的王同生日，他妈妈让他分同学的粗糖块早成了碎屑，勉强还能摸出一块算大的糖粒。

林志勇乐颠颠地把手伸进被窝里，手上沾的糖味隐隐，小被窝动了动，林志勇再接再厉：「你出来，哥分糖给你喔～！」

一秒两秒，过了小一阵之后，小被窝打开了一条缝，小孩的大眼睛直直盯着林志勇。

「嘿嘿～四哥不骗你，有糖！」压着声，林志勇把小孩当老五了，连四哥这自称都出来了。

看着颜色乌糟的粗糖卖相并不好，可是那甜味却是实在，小被窝再动动，小孩爬了起来，披着被子坐在床上。

「嘿！甜吧！」趁机把手指上那点还勉强算是糖块的玩意儿塞进小孩嘴里，林志勇可得意了，就没有他哄不住的小孩！

甜味在嘴里弥漫开来，小孩却反而红了眼眶，金豆豆大颗小颗的掉，差点没把林志勇吓死，怎么还有人吃糖会哭的？

赶紧伸手在去沾了沾口袋里的糖屑，林志勇一吮手指，甜的啊！没问题啊！

啊啊！弟弟哭、弟弟哭要怎么办啊？

林志勇急得像是无头苍蝇一般，手忙脚乱地给小孩擦眼泪，最后学着二哥，把人抱着，轻轻摇晃。

爹妈刚走的时候，老五晚上常常哭，二哥都是这么抱着老五摇晃，直到老五再度睡着。

§

九岁的林志勇当然能说出自己姓啥名谁，出身何地，不过在档案建立还不齐全的年代，警察最后是通过小学才联系上了前小村，找到了林志武。

得知弟弟平安无事，不过才十三岁的林志武哭了出来，整整四天没了老四老五的消息，林志武的自责没有人能想像。

与此同时，前小村也有些人劝林志武要不干脆就让老四、老五就待那儿了，如果运气好，被好人家收养了，也好过回来这山坳。

林志武抹掉眼泪，看向对方的眼神让对方吓了一跳，尴尬的停下这话。

穷人家过继小孩的事不是没有，前小村里有好几户人家的女娃都去给了人做童养媳，名头是好听，但就是卖女儿，像货物一样的卖。

女儿卖了还不够，就卖儿子，老大是长子、老幺是心尖尖，再卖，不是老二就是老三。

刚刚劝这话的人本身没什么能耐，就是能生，他老婆林志武也曾听说过，年头怀孕年尾生，嫁给这个混子多久就生了多久，最后消耗死的。

老人们说，这是造孽。

定定看了对方好一阵，林志武才慢慢开口：「我大哥在，我在，我没有让我弟他们不回来的理由。」

十三岁的少年脸上满是刚毅，他们家不会散。

把老三托给前小村看照，林志武踏上接回弟弟们的路。

到了育幼院，老四还说什么能在那儿干活，所以不回去了。

林志武也不凶他，只是向前：「大哥就是咱们家的主心骨，大哥不在了，还有我，我不在了，还有你三哥；要真我们哥三都没了，那时候才是你要扛起咱们家的时候，现在别瞎想，咱们家，不会散。」

林志武牵着老四、抱着老五，没了爹妈，还有大哥还有他，他们家不会散，他也不会让老四老五留在孤儿院里，更甭说让人领养了。

门都没有。

老四皱着眉，那、那弟弟怎么办？他才刚跟他好点，要他走了，弟弟让人欺负了怎么办？但是他们家也养不起再一个弟弟了──

老四这几天充当小孩的保母这事他知道，但是他们不行。这孩子，至少不是现在的他们可以照顾得起的。

老四最后一咬牙：「四哥这外套放你这儿，会来拿的！要他们欺负你，你、你给记着！四哥回头叫二哥打他们！」

林志武这时候个头还不大，但他的外套穿在小孩身上，却显得宽松无比。

小孩还是低着头，只是手再也不牵他衣角了。

回到了山坳，林家老五是怎么被会被盯上的事儿这下也清楚了，难怪当时那个混子要劝林志武让林志勇和林志恒就这么送养了，敢情根本就是他计划的！

最后混子让前小村赶了走，林志武也只能让这事就这样过去。混子会被赶走，那还是前小村里其他的孩子的爹妈也怕自家孩子遭殃，并不是说对林家兄弟有什么愧疚感。

垂着眼，林志武再无奈、再愤怒也只能忍住，十三岁，对这些人而言不过只是个还小的年纪，人微言轻。

等林志勇再能去找小孩的时候，他也十六了。当时说的话他没敢忘，可是他那时候年纪太小，家里也没有多余的钱可以让他这样动身往返，等真能去找小孩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七年。

十六岁的林志勇打着感谢的名义，找了当初的接到警察通知的老师想打听更明确的消息，不过当时老师也六十多了，没申请退休就是怕这些孩子没人愿意教了。

现年七十余的老师之所以退下来是因为他得了阿兹海默症，事儿记不清了，最后林志勇只能凭着印象，去找着那一家叫做慈恩的孤儿院，一年两次。

一直到他二十八岁那年遇到六儿。

坦白说当时的四哥总觉得六儿和弟弟有点像，但弟弟总低着头、弟弟不爱笑、弟弟其实很爱哭……唉……他还是没找着弟弟……

四哥当下也不能劈头就问人家：你是不是孤儿啊？这不用大哥来削他一顿，他自个儿都能先削死自己。

有了六儿之后，四哥也没绝了找弟弟的心，只是不抱希望了而已。

等到很后来很后来，四哥看着六儿的资料，慈恩育幼院几个大字差点让他瞪凸了眼。

六儿、六儿会是弟弟吗？

努力压抑着狂跳的心，资料里面没写出他想知道的详细，直到他们拜访了慈恩育幼院。

老院长对于林二哥还有点印象，毕竟十三岁的少年已经有些长开了。原本老院长以为他们这是为当年的事找来了，却没想是为了程育远。

弟弟、弟弟就是六儿啊──确定了六儿真是当年的那小孩之后，老四忍着激动，问老院长的事全都绕着当年他离去之后打转。

听着老院长说六儿在他上车之后，突然发难，追了老长一段出去，最后是哭着跌倒，让老师再抱回育幼院。听着六儿开始总等着他，等到最后，六儿有一天开始会笑、开始和人有所互动，像是忘了那个说要回来的小哥哥一般。

听到最后，老四一个大老爷们双手捂着脸，哭声压抑。

是他让六儿又等了一回等不到。

对于老四居然曾经和六儿有这么一段小时候的过去，其他几兄弟也是面面相觑，老五那时才七岁，对这事儿的印象模糊的几乎可以说是忘了，但随着老院长的话语，他隐隐记起那个总是低着头，和他跟四哥一块的身影。

老四收拾完情绪，郑重地向老院长一礼。那些年来，没有老院长，六儿八成也没了。

老院长只是拍拍老四的肩：「真要说，其实我还得谢谢你。」

当初程育远对外界反应不大，其实已经有点自闭倾向了，当时他不算处理得当，导致那些大孩子们阳奉阴违，背地里还是很针对程育远。那时候要不是林志勇带了那几天，也或许，程育远今天就不会是程育远了。

这话越说林家兄弟心里越疼，恨不得现在插翅飞到六儿身边，把一切全都补给他。

等到这一切全都摊在六儿跟前的时候，老四头一回紧张到冷汗隐约冒出。

只见六儿垂着头，不发一语。这画面一时与以前重叠，老四手足无措。

「四哥……」

「欸、嗯──哥、哥在呢……」老四半天不敢动作，当六儿喊着他，慢慢伸出手的时候，老四马上握住，下一秒就让六儿给拉了过去，环上了他的腰

四哥抚着六儿的后脑，恨透了自己这口拙的。

「谢谢你。」

不再预想中的话让四哥错愕。

其实六儿没忘过那个小哥哥，只是不敢再期待。也是那个时候，六儿落下了毛病，认为自己不够好，不够让人喜欢，所以，没有人要他。

可是啊，四哥不是不来找他，而是还没来得及找到他。但天爷不依然还是把他带回了四哥身边吗？还给了他其他的哥哥们，他很幸运，真的很幸运。

「六儿……六儿不怪四哥吗？让你等了那么久……」

「可四哥不是一直在找我吗？」嘴角扬起，六儿抓着四哥的领子让他弯腰，啵儿了一口。

「六儿……」四哥红了眼眶，紧紧搂着他的宝贝。

「四哥还是找到我了不是。」亲亲他四哥，六儿眉眼弯弯。

如果真有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四哥绝对不会放手、不会让你再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