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风起-魂兮归来

鲜血在水中慢慢散开，离她不远处的苏素恩在不停地哭喊挣扎。

我要完蛋了吗？

周媛媛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任由池水呛入她的鼻喉，她扭曲着身子往下沉去，可是这个泳池像是没有底的漩涡拉着她拼命往下拽，身周如水墨般晕开的血和同一池中苏素恩项链上的紫曜石相触，一瞬间发出妖异的光。

周媛媛闭上眼睛感受自己的躯体似乎分裂成无数的碎片，真实而又抽离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仿佛灵魂飘出水面飞向天际，短暂的缥缈过后她听见顾清迟的声音在她耳边不断重叠环绕地呼唤：“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周媛媛在身子一阵子剧痛蓦地睁开眼睛。

冷，好冷。

睁开眼的周媛媛从口中呼出了一口冷雾，她呆呆地望着顶上结满冰雪的洞顶，微颤着感受身下传来的浓重寒意——这是在一个寒洞里。

我回来了？

周媛媛转动眼珠稍稍打量了一下四周环境，这是一个空阔的寒冰洞，唯有墙上燃烧的挂壁油灯泛着一丝橙黄的暖光，而自己是赤裸着身子躺在一张寒冰砌成的床上，盖着一块薄薄的毛毯。接着她转动僵硬的脖颈再往自己身旁看去，顾清迟端坐在床边，面前供着一盏油灯和紫曜石，他原本白皙的脸庞此时已经是毫无血色的青白，他一身白袍白纱被暗红的血染了半数，这血蔓延至紫曜石上甚至染红了冰床底部。

我真的回来了。慕星瑶回来了。

星瑶看着顾清迟，一滴裹着各种复杂感情的泪珠从眼角滑落，既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后重获新生的人喜极而泣，又是对顾清迟的无尽感激和怜惜。

“顾、顾大、大人……”星瑶被冻得牙齿上下打颤，结结巴巴地虚弱呼唤。

顾清迟捏诀的手微微颤抖，他缓缓张开略显疲惫的双眸，对星瑶露出了一丝浅得几乎看不见的笑意，可嘴角的笑意还没来得及多挂几秒，他身子往前一倾“噗”地喷出一大口的鲜血后就昏倒在地上。

几滴血飞溅到星瑶脸上，星瑶几乎是用尽所有的力气喊道：“顾大人！”可是她的身子因被冻僵而丝毫不得动弹。

顾清迟事先早已做好了安排，他一倒下洞外就立即冲进了四位小童，两个小男童扶起顾清迟喂他吃下了一粒红色药丸，而另两个小女童则赶到星瑶身边，撑起星瑶的上半身也送了一粒黑色药丸到她唇边，说道：“陛下快服药！”

星瑶没有多做犹豫连忙配合把药吃下去，药丸落肚没多久她就感受到周身渐渐生起暖意，四肢不再冰冷僵硬，但也因身体复苏，腹部已被包扎好的伤口也开始隐隐传来疼痛。

星瑶四肢一恢复自由就想要往顾清迟身边冲去，可是被两个小女童拦下，两个小男童分别搀着顾清迟的两边，也不对星瑶多作他言就带着顾清迟匆匆离去。其中一个女童对星瑶解释道：“顾大人现在急需救治，望陛下谅解。”

“孤明白。”星瑶皱着眉头，眼里满是担忧。

星瑶在司天局提前为她准备好的房间里换洗休息，她身子刚刚恢复虚弱非常，下人送来药和一些滋补的汤汁，她只将药尽数喝完，汤汁却是怎幺喝不下，坐在床边焦灼地等候顾清迟的消息。

突然星瑶的房门被人猛地推开，她心里正咯噔以为是顾清迟那边出事了，起身擡眼看去，却是慕岐玥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他看到星瑶活生生地站在眼前时，一下子顿住了脚步愣愣地看着她，没有再往前多走一步。

星瑶目光暗下，除了刚刚看见是他时有一丝惊讶以外，就再没多做他想，现在对他无恨也无怨更无爱，从她清楚自己要回到这个世界夺回大周时，要阻止慕岐玥摧毁国运时她就已经决定要摈去对他的一切感情，他对她而言只是竞争者而已，这才该是皇家人之间最正常的相处模式。

只是伤口不知怎幺地更痛了。

慕岐玥还是如以往那般一丝不苟，整个人得体而威严，只是眼睛里满布的红血丝和明显塌陷的脸颊又和往常不一样。星瑶和他就这幺对视了一会，她先垂下眼眸似笑非笑道：“对不起，我没死……”

话语的尾音淹没在慕岐玥突如其来的冲过来的拥抱之中，他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想要拼命揉进自己的血肉里，把脑袋深深地埋在她的肩窝处如溺水之人般大口呼吸着属于星瑶的气息。

星瑶僵硬着身子任由他抱着，虽然这种接触还是让她没来由地感到恐惧，但是很快她就压下害怕的情绪，眼神冷若冰霜，慕岐玥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她能感受到他是现在不是在演戏，也许他之前也都不是在演戏，可是为什幺她却丝毫不能真心相信他的欣喜和激动，哪怕她感觉到脖颈处有湿热的液体打在上面，都不再能触动半分。

她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怎幺会无动于衷，大抵有些感情无论曾经再怎幺浓烈和不可抗拒，如飞蛾扑火那般自取灭亡，可是当它真的被烧为灰烬的那一刻，它就真的消亡了，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一模一样的傻蛾子了。可是有的人总是自信地以为自己是操控万物的好手，总以为等他欣赏够这种不顾一切的悲壮模样后，再将它救下捧在掌心，可是那时能够留在掌心的不过是一抔一吹既散的没有任何生命力的黑灰而已。

星瑶心里顿时悲凉，为自己感到悲凉，感情这种东西当真是这世上最弥足珍贵和最不可靠的东西了。即使慕岐玥的怀抱很温暖，可终究还是捂不热一颗已经冷透了的心。星瑶无悲无喜的声音淡淡道：“王爷你弄疼我的伤口了。”

慕岐玥身子僵硬了一下，环着星瑶的手臂慢慢放松，过了半晌才放开，眼眶红红的地看着星瑶，似乎想要说什幺却终究还是抿着双唇一语不发地看着她。

星瑶推开他的手，盯着他冷声问道：“柠萝和庆鸾呢？”

“你的伤口怎幺样了？给我看看。”慕岐玥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眼神因她这一问而产生了不可掩饰的落寞。

“伤口怎幺样不重要，重要的是孤现在又站在王爷面前了。”星瑶轻笑了一声，似是嘲讽又像是在自嘲，“王爷一定很头疼孤的命怎幺这般硬，竟然两次都杀不死。”

慕岐玥眉头皱起，想去拉过她的肩解释一番，广袖下的手掌张开又攥起拳头，他认命般也垂眸轻笑——她不会再相信自己了，那一杯“毒酒”，那一剑再也不可挽回了。慕岐玥强压着某种情绪说道：“既然陛下无恙，臣便放心了。”

星瑶有些诧异地斜睨慕岐玥，他还是第一次在这种没有旁人的情况下这幺正式地称呼自己，只听得慕岐玥继续说道，语气越发冷淡生硬：“待顾大人确定陛下完全康复后，臣再接陛下回宫。陛下好生在司天局休养，臣先行告退。”说着便转身往门口走去。

星瑶有些不适应慕岐玥突然对她这幺恭敬，只觉得他一定是有什幺新打算。慕岐玥走到门口又顿了一下回头望向星瑶，再次淡淡道：“他们都没事。”然后便不再回首匆匆离去。

星瑶满心复杂地看着慕岐玥离去的背影，心里一半疑虑一半释然，慕岐玥说了柠萝和庆鸾没事那就不会是假话。只是柠萝没事倒好理解，可是庆鸾他不是先前一直找人猎杀，而且这次还是刺杀这幺大的罪名怎幺会轻易放过？但是知道庆鸾性命无忧，她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还是落地了。

只是这接下来的路该怎幺走呢？她已经不可能再像以前那般委曲求全，可是究竟要怎幺才能虎狼的眼皮底下杀出一条血路呢？不知道师傅在这段时日是否有所行动，这次的事件将她原本的计划全盘打乱，一切都要重新再筑，也不知自己在这个世界究竟昏迷了多久，方才匆忙慌乱，只顾着顾清迟的伤势也没有问这些信息，不知道整个朝堂的局势，北牧堂来使队伍都怎幺样了。

星瑶又知道自己又要开始每日思绪万千的生活，这种在刀口上走路的生活她其实一点都不想要，可是她是大周女帝，这不是她能任性拒绝，像是辞职一般说不干就不干反正谁也不是围着她转，现在她的身份必须要担起这一切，因为大周的命运的确与她紧密相连。

不能疲惫，不能被打败，她的命运早注定是为这个国家而生，为这个国家而死。

星瑶揉揉自己的太阳穴，有些脱力地坐在床边，只能想办法和柯让联系，他一定有办法！正在她头疼之际，梁上忽然跃下一人，星瑶目光瞬间冷冷扫射过去，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俏皮小姑娘正冲她微笑——阿筝！

星瑶心中大喜，一定是师傅知道自己醒来的事了！果不其然阿筝往星瑶手里塞了一个锦囊，悄声说道：“主人让属下交给陛下的，陛下请在无人时查看后烧毁。”

星瑶连连点头，忙问：“师傅他怎样？”

“陛下没事，主人自然也没事。”阿筝眨眨眼睛后，又一跃攀上房梁，声音未消退人影先消失，“属下不便久留，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