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大婚礼仪繁琐,又被姚千里好一番折腾,轻雪本以为自己身心俱疲,当一觉直至天色大明,岂料睁眼时,见那纱窗透过一片朦胧的青白色,便知时辰尚早,原想再睡个回笼觉,结果一闭眼,便觉得浑身酸痛不适,睡意硬生生地全被赶跑。她侧头一看,枕畔的姚千里呼吸绵长,睡得正熟。轻雪不欲打扰他,轻手轻脚下了床,披了件翠绿色织锦撒花长裙,又随手取了双鹅黄色金丝软底鞋套上,坐在梳妆台前,略微挽了挽长发,斜插了一只莹白色珍珠步摇。
屋子里只听闻一声一声的呼吸音,和大红喜烛的“噼啪”声。那大红喜烛在屋子里燃了一夜,为怕有风吹灭,新房又一夜未曾开窗,轻雪只觉得闷得她透不过气来。她看了看自己的衣裙头发,原是怕丈夫见到衣衫不整的自己而做的妆扮,此刻倒是恰好能出门。她小心翼翼地开了门,没惊动姚千里和丫头们。
天色未曾大亮,又罩着一层薄雾,轻雪吸着凉凉的朝气,浑身上下都如同被清泉洗濯了一番,清爽又舒适。
清晨甚是静谧,没有嘈杂的人语声和节律不一的劳作声,偶尔传来几声清脆鸟鸣,也有不知名的昆虫一边喝着甜甜的露水一边哼出的愉悦欢歌,在没有人的时刻,动物的声音与天地浑然一体。
轻雪觉得自己此刻是真正的“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她穿梭在薄雾之中,随意在不熟悉的庭院中游走,她不知道自己被什幺所牵引,虽然漫不经心,脚步却未停下。她远远地闻见一阵扑鼻的清香,沁人心脾,轻移莲步寻香而至,走近时才发现是两棵高大的玉兰树,层层叠叠开满了雪白的玉兰花,朵朵硕大饱满,柔姿雅态、幽香怡人。轻雪置身花下,秀颈高仰,只见雪满枝,只闻香赛梅。
轻雪的目光缠绵在朵朵白玉兰之间,突然发出“呀”的一声惊呼,原来她发现在层层玉兰花的掩映下,一个灰扑扑的鸟巢半挂在枝丫间,摇摇欲坠,还有几只小小的鸟蛋躺在倾斜的巢边,眼看便要落下来。轻雪立即移步鸟巢下,高仰着头,双眼紧盯着那几颗鸟蛋,双手张开掀起罗裙,兜起一个大圆,只盼能在它们坠落时将其接住。轻雪不知等了多久,只觉手臂麻木、颈项僵痛、双目酸涩,但她一刻也不敢放松,惟恐下一刹那便掉落下来。不时有轻柔的晓风拂过,吹动片片玉兰花瓣飘落,有飞在轻雪的裙兜里的,有沾在秀肩上的,她忽觉左鬓发痒,一股浓郁花香扑面,双眼一斜,看见半片雪白,知道是玉兰花瓣,正在这功夫,眼前仿佛掠过一物,手里一沉,轻雪心中一惊,再一看时,三只鸟蛋稳稳地躺在衣裙里。轻雪长出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三枚鸟蛋捧至手心,她第一次实实在在地看到这种东西,才发现它是凉凉的、小小的、让人满心柔软忍不住呵护的。
姚侵陵习惯了早起,今日天刚蒙蒙亮就起了身,去练武场练了一回拳脚,耍了两回枪棒,及至雾快散时才准备回房,行至靠近西边厢房的小院,见到两棵高大的玉兰树下一个亭亭玉立的身影,削肩上的玉兰花映着翠色的衣衫,左鬓上雪白的花瓣和步摇上莹白的大颗珍珠也比不上那欺霜赛雪的肌肤,她手捧三颗凉凉的鸟蛋,满目怜惜。姚侵陵怀疑她是玉兰仙子,如果不是仙子,怎会满身玉兰,遍体花香?
轻雪正不知如何放置这鸟蛋,远远地便看见一个中年男子迈着阔步走了过来,走近时,见那人:身长八尺,面呈淡金,眉如利剑,目似朗星,颔下浅须,轩昂正明。轻雪自幼长在深宫,见到的不是太监,就是皇帝和皇子皇孙,昨日见到姚千里,才明了书里俊朗英武的男子究竟是何等模样,今日见到此人,不觉惊异世间竟有这等威武不凡之人,看他不过三十开外,却有一股不动如山的气势。她想到曾听说过姚家出身“武术之乡”沧州,族中之人皆武艺超群,甚至听说将军府的家仆都有武艺傍身,因此想到此人应该是姚家族人,进京参加自己与姚千里的婚宴,才会在次日清晨装束简便地出现在姚府。
轻雪轻移莲步,伸长双手,将鸟蛋捧给那人看,又擡头望了望树杈上那倾斜的鸟巢,轻声道:“阁下可有法子?”
姚侵陵看着那双纤纤葇荑,听着那声柔柔细语,未曾言语,只把腰间一块汗巾子放在摊开的大掌上,待轻雪轻置鸟蛋于其上,便一个纵身上了树,将鸟巢安放在枝丫间,再轻翼地放回鸟蛋,一个旋身又落了地。轻雪正惊异于这精彩的技艺还未回神,就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不急不缓地道:“向东南方向走即可回房。”轻雪擡眼看时,那人已迈着稳步朝南而去了。
轻雪回房的路上,都在想这个“有意思”的人。他顾及男女之别,以汗巾接鸟蛋,又英姿矫健地上树下树,最后还猜出了她的身份,给她指路。她很想认识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