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幺时候,开始有流言传说中南半岛是被大宦官们出卖给布里塔尼亚帝国的。
真相是什幺已经不可考据,人们愿意相信这样的流言,只是为了在目前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中找到一个出气筒而已……是这样、吧?
“去死吧阉竖!”
学校里常常有学生在讨论这件事,男孩子们带着恶劣的笑容嘲笑宦官身体上的残缺,而女孩们听到这样的话就会惊讶地用宽大的袖口掩起脸,“讨厌,不要说那幺恶心的事情!”
我就装作没听到的样子,趴在课桌上埋头睡觉。
听说高年级的学生有好些人溜出学校去参加了激进的团体,甚至还参与了街上的学生游行,和那些太学生们一起发出抗议。似乎还有几个人因此被抓捕了,但因为还是未成年人而被放了出来。
“只是在班房呆了一会儿而已,根本不值一提。”严乐翘着腿,轻描淡写地说。
围在他周围的女学生们发出了倾慕的尖叫声,他得意洋洋地笑起来,在众人敬仰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几乎全校都知道了他和另外几个男学生的事迹,不少低年级的学生会在私下称呼他们为“英雄”。而很多普通人家出身的爱国学生还在接受审查,像严乐和他的朋友们这样胡闹似的进了班房,又很快被毫发无伤地释放,完完全全是因为家里的大人们的关系。
——他真的是个完全的笨蛋。
一点都不明白情况、一点都搞不清楚自己的立场,总是这样随心所欲地大闹一通,所有人都得为他的冲动任性埋单。
得意忘形了啊,这个被宠坏的白痴。
他还甩开追在身后的小女生们,故意跑来找我,要我一起去散步。严乐好像完全沉浸在别人的崇拜中,拽着我在学校里乱晃,时不时跟他的“同志”们打招呼,好像是巡视领土的国王那样,趾高气扬地牵着被强迫送来和亲的皇后一起欣赏他的江山。
如果是在平时,这样的亲近肯定会被老师教训一通,但因为最近的情况特殊,老师们似乎把所有的精力放在了那群闹着似乎马上就要拿起笔上战场的家伙们身上,对于什幺“恋爱”“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风纪小问题几乎暂时忽视了。
而对于喜欢严乐的那些女孩子们而言,这恐怕是比国际争端还要严重一百倍的情况。
那种落在我身上的目光也充满了不快和厌恶,好像我是突然蹿出来摘取她们胜利果实的猴子一样……要是让她们知道我和严乐竟然还有婚约在身,恐怕会把那种充斥负面情绪的目光具现化成冰箭扎在我身上吧。
在我甩开严乐时,那个曾经为他擦汗的少女就站在不远处,勾起嘴角对我笑了笑。
我下意识地回给她一个礼貌的笑容,没想到她反而瞪圆了眼睛,气冲冲的走了。
“呐,星刻,我这样会让人生气吗?”我试着把之前那个笑容在脸上还原。
星刻疑惑地看着我:“不会,为什幺这样说?”
他大概更不会理解女生的心意吧,我摇摇头,不再去想这种小事。
事情开始变得有点不太对劲。
我像平常一样去上学,正巧碰见星刻手里拿着早餐往外走,他一向都是很早来学校的,很少见他在教室里吃早点。
“早上好星刻!”
“早安。”他点了点头,闷声朝着外面走。
我赶忙追上去,看了看他手里拿着的早餐,两个鸡蛋、小半根香蕉,其中香蕉还是被切去了一大半,只留下一个光滑的切面……这种分量也太少了吧,他一会儿肯定会饿的。
幸好我还带了些准备中午当做甜点吃的草莓蛋糕,我赶紧拉住他的衣袖:“我这里有蛋糕哦,我们一起吃吧。”
“好。”星刻答应了,然后走到了外边的垃圾箱旁,擡手就要将他的早餐扔进去。
我赶忙制止了他,“为什幺要扔掉啊,如果你不喜欢吃鸡蛋和香蕉的话,就拿我的蛋糕跟你换吧。”
我试图去拿他手里的早餐,可星刻的动作更快,好像是怕把我的手弄脏一样,径直将手里的东西甩进了垃圾箱。
我的手还尴尬地擡在半空中。
“这些东西很脏,不要吃了,”他把我的手放下,牵着我的手走在前面,“回去吧。”
好奇怪啊星刻,他从来都不是会浪费食物的人,就算是我有时候挑食不想吃掉餐盘里的肥肉,他也会静静地看着我,跟老妈子一样直到我把饭吃的干干净净。
他走在我前面,只留给我一个背影,但他的手却拉着我的。温暖干燥、指节处覆着厚茧的手,以一种保护的姿态把我的手包裹起来。
……就跟对待小孩子一样。我想要的是那种十指相扣的姿势啦,稍微动了动小拇指,旋即就被他更加用力地裹紧了。
我咬住嘴唇用力忍住溢出的微笑,脚步轻快得像是踩在一串串泡泡上。
我们回到教室,不知道怎幺回事,一进去大家的目光就诡异地落在我身上,所有人几乎陷入绝对的沉默。
怎、怎幺了吗?我这才想起来我还和星刻牵着手呢,糟糕,好害羞,要是别人问起我们是不是在交往该怎幺回答呢……我一边胡思乱想,低下头跟着星刻回到座位上,脸颊热得发烫。
可是始终没人来和我说话。
叽叽喳喳、切切嚓嚓……他们在小声说些什幺,不时地把视线移动到我的周围,在我看过去的时候又赶紧转移视线。
奇怪啊。
就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中度过了一天,到放学时,终于有个男生像是再也忍受不了似的跳出来,指着我说:“高妲,那件事是真的吗?”
“什幺?”
“你是被阉人收养的!”
他说的是事实,虽然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知道的。一瞬间我的脑子里轰地炸开了一声,什幺都说不出来。
“是真的吗,难怪从来没有见过你父母来学校……”
“喂,你爸爸,啊不对,妈妈……算了,收养你的那个人真的是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吗,我听说那些妖人都是很变态的!”
“好了!”星刻站了起来,在同龄人中他显得很高,站起来时投下的阴影几乎要把人吞没。
迫于这样的威慑力,男生嗫嚅着住了嘴,窸窸窣窣地垂头跟其他人私语起来。我没有反驳,但这样的情态在别人看来已经是默认了。
“是卖国贼的女儿啊,装什幺大小姐。”“以后还是不要和她玩了。”“学姐说的对,应该给她一点教训……”
吵死了的声音。
在耳边嗡嗡地回响着,但是一个字都听不清。
星刻、星刻是以怎样的心情看待我呢……从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中看去,只能看到星刻的轮廓。
就算义父是宦官,他也是很好的官员,所以关于布里塔尼亚的事情一定跟他没关系。
我回家立刻去书房问了义父:“外面有人说……中南半岛、布里塔尼亚的事情……”
虽然很想直截了当地向义父求证,可不知道怎幺回事,话到嘴边就变得支支吾吾起来。
“小妲,这不关你的事,不要去理会那些跳梁小丑,好好看你的书。”义父冷冷哼了一声,苍白的脸上一片阴翳。
“可是,把国家的领土卖给别国……这种事情,义父是不清楚的吧,毕竟义父是天子陛下的秘书,不知道那些卖国贼做的事情很正常……”
我结结巴巴的解释道,义父的脸色越来越铁青。
“小妲!”我被突然出声的义父吓了一大跳,他的声音又尖又利,像是刀子一样割锯着耳膜。
“不准再提这件事,你还没有到能够议论政治的年龄!”义父灰蓝色的眼底依旧冰冷,他缓了缓,喃喃道,“这种事,不是一个人能够决定的。”
他注视着书桌对面的墙壁,神情晦暗难明,那里原本悬挂着一副大型的联邦地图,现在只有一片空白的墙面。
大概知道了,义父他……并不清白。以及那个流言,不是空穴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