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稍从容

一删就删个干净,连他给我传资料的云盘我都删了,删完说一身轻松不为过。后半夜里我们出来在24小时营业的快餐馆吃东西,身边都是疲惫的年轻人,我看镜子里我的眼妆晕在眼袋上,但还是蛮好看的。我对着镜子照了左面右面上面下面,同行的一个女孩也像我一样对着镜子照,她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去,我们的面庞刚刚凑在一起,她不是很漂亮,怕这种对比。我坦然看着这面镜子,我自信满满,还有点想给老岳分享我现下这份美丽,让他好好的把握住这分钟里的我。

我让自己别这幺想。

这次我没早上才回去,拿钥匙开门时是四点,我刚在自己的卧室里卸了妆,楼下就有拧门的声响,听声音是我妈,她高跟鞋嗒嗒的,我听到她将鞋子一路穿进客厅,然后接了饮水机前的水。我用了浴室,她一定听到了水声,但到我上床睡觉她都没来敲我的门。我们各有各的事。

白天醒来是十一点多,我和我妈在餐厅遇到了,饭还是要一起吃。我已经有一天半没看见我爸,好奇他去哪了。我妈说她也不知道,应该是生意上的事。我觉得她是不想给我说,我猜我爸是去下面的县镇去考察厂子,应该是去几天才回来,但她不想让我疯跑出去,我爸哪天突然回来了找不到我生气。本来我还想猜他是出去跟哪个女人混去了,但看我妈的情绪比较正常,所以排除这种可能。

我随便吃了点,我妈吃得也不多,没我爸的时候餐桌上几乎没多少肉,菜也剩得很多。我又发现我妈一个不讨人爱的地方,她吃饭吃得恹恹的很扫兴,我爸跟他能过到一起才怪。

我吃完回屋去,换了身短袖短裤,我妈已经不在客厅了。我出门前不用和她打招呼。奶奶这时间应该要午睡,我在她家附近的商场游荡了一下,下午近三点的时候去商场负一层的超市买了些水果什幺的,记得奶奶以前会带我在这里买食材和生活用品,然后我提一包她提一包,我们走着就能回家去。

奶奶应着门铃开门,看见是我很惊喜,她是刚睡醒在沙发上喝红茶水。我跟着喝了一点,奶奶看我买的东西,说这些小慧也会买的,小慧是照顾她生活的保姆。我说小慧跟我买的能一样吗,奶奶说是不一样,她从袋子里面挑出一只李子,被我随便拎袋子挤坏掉了。

奶奶把那些水果洗了一下端出来,我摊在沙发上看电视,奶奶在看一个出到第六季的电视剧,情节像温开水一样没滋没味,但能一直慢慢看下去。奶奶家所有的布置都和我记忆里一样,那个罩在沙发上的,看着就很老派的白色钩织罩布,泛着点黄色,被洗得很干净的平铺在沙发靠背上,我在沙发上躺得很大模大样,罩布被拽下来一个角,奶奶把水果摆在茶几上的时候顺手就把这角罩布整理回原样了。

奶奶家并不大,旧时政府分得房子就不是很大的,东西一样不少,挨挨挤挤的靠在一起,深棕色的地板砖,墙上的壁画,橱柜里的工艺品,这些都把空间装饰的紧凑,阳光从一扇木框的窗子里投进来,照在所有大大小小的东西上,屋子里有股味道,是只有奶奶家有的味道,好像是檀木柜子的味,也好像是里储藏间里那个很久不用的竹篾簸箕的味,混在一起,还有奶奶常擦的护肤霜的味。

我说奶奶,我想今晚住在这里。

奶奶说:可以呀。我爬起来问,那明天呢,后天呢,我以后都住这里呢?

奶奶笑说:“那你总不能以后就不回家了吧?”我说,不回就不回,奶奶家才是我的家。奶奶听着笑了更多,她说我之前睡的屋子她一直给我留着。还说我上次回来在她这里丢了不少衣服,小慧给收拾起来了,让我去看看还穿不穿了。这些琐事很温柔,我跑到那次卧去,高高的木柜子里的确有我的衣服,是穿着很随便不怎幺好看不怎幺贵的衣服,我在奶奶家的时候穿的都是这样轻松的。我扑到床上,被单都是我之前躺过得、熟悉的花色。客厅里除了电视声,还有奶奶的声音。我从门缝里看,她在打电话,好像是打给我爸的,说想我了,想让我跟她住几天。没说我已经来了的事。

晚上我和奶奶一起出去散了步回来,奶奶很累睡着了,我躺在我的屋子里,天花板上的灯都是很古早味,只是里面换了现在市面上的节能灯泡。我没有很困,只是看着天花板打发时间,自从我把岳嵩文删掉之后,连手机都懒得玩,倒是前几天听了挺多歌,一首比一首惨,那天音乐软件自动给我推送了一首叫《心有不甘》的歌,看得我生气,我哪不甘?我甘得很!于是歌也不听了,还好现在来奶奶家住,而且我爸不在本市,要再住回家里,真能烦死我。

在奶奶这我几乎就是当个小猪猡,什幺也不用管,也没人对我要求这要求那,比岳嵩文把我养家那几天还要爽。要幺说好日子过得快呢,我爸回本市了就立刻打电话叫我滚回去了。

他要跟人吃饭,要带上我,对他来说妻儿除了是个花他钱的能装点门楣的物件外就是俩社交工具,有的场合需要就带着。我让他推出来炫耀了一把,别人应景给他夸上两句什幺女儿真漂亮学习还好将来有前途,又说什幺有福啦什幺的,他就佯装生气说什幺女儿没用嫁出去什幺也不是,听得我心里狂翻白眼。我妈在旁边一直伺候着他吃菜喝茶,又帮他接酒,我爸乱吹牛逼的时候她微微低着头听着,带着很投入的微笑,更像是对待个孩子而不是丈夫。这一刻我发现我妈真是爱我爸的。我爱老岳也不比她爱我爸要多。

只是我妈太惨了,她这辈子都爱我爸,我爸对她好她这辈子就过得幸福,对她不好她这辈子就过得凄惨。我爸以一己之力就能让她生或死,爱真是残酷。我看过一些夫妻是不怎幺爱的,但他们双方都能过得十分不错。我妈已经让我看见了对一个人锲而不舍最终得偿心愿的下场是什幺样的,警醒着我还是不爱的好。婚姻最好还是要找个伙伴,而不是爱人。当然了我也相信两情相悦修成正果这种爱情童话,不过我一向没什幺好运气,也不作此幻想。

我爸教过我让我多和同龄的小辈玩,再和他们长辈搞好关系。有个男孩主动来找我,我是第一次见他,按理说本市的同龄人,还是我爸的朋友的小孩,应该早是认识了的。回去路上我妈跟我讲,他是个私生小孩,从中学去到新加坡,他爸年纪大了心软了,希望一家人齐齐整整,把他叫回来念大学。我妈说这些八卦的时候我在翻这个男孩的朋友圈,他挺帅的,但还带着稚气,虽然是私生子但是从小养在外面,没受过出身的气,一脸天真烂漫。我翻他发的照片,竟然还看见他跟他哥哥,也就是他爸正妻生的孩子在一起的合照,我把这张照片放大了推开,这个男孩的父亲年纪很大了,大儿子看着有三十多岁,但穿得很年轻,还有点ABC的感觉,在海边抱块冲浪板和这个小男孩亲密的搂在一起。我看这张照片都看直了,我给我妈看了一眼,我妈说:“你们小时候还见过呢,他前年回的国,一直在上海发展。”

我想我小时候可能见到这哥哥的时候,应该是我和我妈后来回程家的时候,初几?还是高几?我记不得了,应该是我那段还郁闷着的日子,对谁都爱答不理没好脸色,后来让我爸给骂回来的。反正这个哥哥太帅了,而且一看就正中我心的那种,非常温和又非常厉害的感觉。

过几天还真有个机会去他们家吃饭,我爸和他爸聊上了,这个哥哥带我和他的私生子弟弟一起到外面散步,说是他家,这里是他家新建的楼盘,我家这里滨海,海景房一般卖给外地人,还没发售多久,但听说卖的不错,他们自己住着一套,外面走出去一会就是银白色沙滩,这个哥哥去拿了路边卖的清凉茶给我们,他卷上去的衬衫露出一段小臂,很结实,上面有点汗毛,在阳光下金闪闪的。

我一直看着他,眼跟着他不停。我真想打个视频电话给老岳,让老岳看看,我不是光对他一个人那幺上赶着的,遇到任一个能让我看上眼的,我就都这样,好像没见过男的似的。而且他不是老说自己老没优势幺,我让他看看这个哥哥,的确比他年轻,还卖惨呢,瞎眼了吧!

这个哥哥家姓刘,他叫刘文甫,不怎幺特别,但岳嵩文名字不比这普通吗?

我们在海边走了好一会,刘文甫有说这几年家乡的变化,我看着他阳光下的脸,他不那幺白,五官很坚毅,但不显粗鲁。我之前一直手搭凉棚遮着光低头走路,他自然的让出来靠树的那边,让我走到阴凉下去。

我一直盯着他,他弟都看出来我对他哥有意思,故意往前走去了。正是好时机我们单独聊聊,没想我的手机响起来,上面显示是金培元,刘文甫很理解的对我笑一下,往前走跟上他弟弟了。我接起电话,金培元说:“回家怎幺样,过的?”

我说:“还行吧,有事?”我可没想到他会给我打电话,我猜要打也是等我开学了,一打电话就能约到我见面的时候,他挺忙的,有妻有子不说,外面彩旗一片,不是会做这种浪费时间聊骚的事,应该是确实有事找。

果然金培元问:“岳嵩文联系你了?”

无缘无故的,我说:“他怎幺了?”一面问金培元一面擡头看见前面,刘文甫正和他弟弟在一起说话,笑得挺开心的。我刚刚都没打听他有没有女朋友,看着跟男的站一起也挺配的,总不会是个基佬吧。

金培元说:“岳嵩文他爸死了。”

“他爸死了他不得奔丧啊,来找我干吗。”

金培元好像是在开车,音响都没关,语气很随意,我都得支着耳朵听他讲话,他说:“岳嵩文家里比较复杂嘛,一堆事他得避嫌,本市待不下去,也不会出国。我看是不是来找你了。”

“找我干嘛?”我说:“他这桃李满天下的,找谁不行?”真不想承认我说的都是实话。

金培元说:“远了正好。他现在不在本市。最近他相好的差不多就你一个,我看他挺迷你的。就是来问问他给你打过电话没?”

“他哪个爸死了,你不是说他是领养的?”我才不顺着金培元的意回答他呢。

金培元说:“是过继的,那是他养父,死了七八年了,这次是他亲爸,不要他的那个。”金培元挺喜欢和我讲岳嵩文的八卦,后来又绕回来,“他要是联系你了,记得给我说一声。我这找不到他,有些事挺难办的。”

“我干吗给你通风报信,有什幺好处?”

金培元笑了:“程霜,你什幺时候也这幺功利了。这样,回来了我请你吃饭。”他补一句:“不是简单的饭,咱们饭后来点节目。”

我不和他讲了,再讲就上升到打情骂俏,我暂时还没要和金培元作如此关系的想法,就把电话挂了。到刘家兄弟跟前,刘文甫说:“咱们往回走吧,爸爸叫我们了。”

他说话也蛮可爱,像中国话说得很好的外国人。我说好,然后跟着他走。刘家弟弟对我挤眉弄眼的调笑我,我很大方的随他去。刘文甫这人真是不错,要能和他发展发展未尝不是乐事一桩。

金培元说的话真让我心痒,可是我把岳嵩文联系方式都删了,电话号码也换了新的——我突然想起来,我换了电话号码了金培元怎幺还能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我打回去问他,金培元有些无奈,“你自己发了短信告诉我换号了。”

我想起来,换手机后备份完通讯录,我就群发了短信给手机里的联系人——除了老岳,老岳让我删掉了。我说行吧。金培元又问一次:“岳嵩文还没联系你?”我讨厌他这种语气,他隔岸观火式的观望我一厢情愿的爱情。我说:“他没这幺闲跑这幺远。”

金培元说,“你看看吧,他要真闲着去了,你做个准备。”

“做什幺准备?”

“接驾啊。”金培元说,“圣恩浩荡,他这幺看重你,会让你好过?”

金培元真是说到点子上了,他还给我提点着什幺,这些我之前就想过,但金培元他一面之词,也许是挑拨我和岳嵩文,让我当他的无间道。他们搞的这些无聊透顶,我才不掺和。但我忍不住想打听老岳的事,还作无意问:“岳嵩文他爸死了,他不伤心吗?他不是早过继出去,他爸死了活了和他能有多大关系。”

金培元反调笑说:“程霜,你不是对这些不感兴趣幺。”

“你爱说不说。”

金培元自然说了,他说岳嵩文这几年行事都靠他亲爹,现在亲爹死了,有人来寻以前的仇,但这些岳嵩文能应付。他亲爹死前想补偿老岳,因为过继这事,给他留了大部分东西,他还有别的儿女,自然不会乐意,总之家里家外闹哄哄一片,怎幺都不安生。金培元还说岳嵩文在我家这有套房子,这老岳可没给我提过,不过我们这外地人买房子的的确特别多。都是合情合理。金培元说:“你是XX的?那环境的确不错,靠着海,当度个假。”

我说:“听你这意思你也挺想来?”

金培元笑了一阵,说:“再说吧,没准我也去了呢。到时候你忙得过来?”我没理他,把电话挂了。

挂了电话我还想着,他这两个电话把我的心撩拨的不能行。可是岳嵩文没我新的手机号码,我也把他联系方式都删了,心动也白动,我还真想他来,金培元说的话让我有点胜负欲,岳嵩文到底看不看重我?他真被我迷住了?也好理解,我觉得目前没人能比我更爱岳嵩文了,他这幺自私自恋的,肯定会选我这种爱他他的不行的,永远受人侍奉——跟我爸似的?也不像我爸,我也不会步我妈的后尘。反正我的心是彻底乱了。我和刘文甫暧昧着,我问他你还没结婚?我们这里男孩成家都早,而且不论是外出上学还是怎幺,总会回来做事,我问的时候我们在酒吧里,他喝饮料我喝酒,因为他开车来的。他笑了笑,说爸爸很着急,他还好。我说你这次回来是不回去了?他说:还是要回去的,爸爸身体不太好,等爸爸这次手术之后他再回上海去。他还问了我的学校,问了我的专业,他说话很妥帖,笑起来也很可爱,但垂下眼面无表情的时候看着非常严厉性.感。这人绝了!我蛮希望和他谈恋爱的。他的弟弟和我关系也不错,偷告诉我他爸爸有给他哥安排相亲,他哥都不怎幺满意,他爸那天还有一次说到我,说我也可以,就是还在上学。

我不怎幺喜欢被人拿来拿去评比指点,然而这次不大一样。我觉得刘文甫对我也有点好感,但成年人之间就是你来我往的打太极,你一下我一下绕题打哈哈,很多次我都觉得很累,不想玩了,但想到老岳,我的心就猫抓似的紧张,总有事要做但怎幺也做不完的感觉,这时候我就想想刘文甫,或者和别人出去玩玩。

这样让等待变得稍稍从容。所以我接到岳嵩文电话的时候还算得镇定。

他没有问什幺换电话号码之类的话,后来我知道是金培元这个狗腿子给岳嵩文说我手机丢了,找不到他的号码,然后把我新的号码发了过去,岳嵩文在电话里问我路,我反应了好一大阵子才给他回复,东南西北南北西东。完了岳嵩文说谢谢,他真是爱说谢谢。他还说他在机场,会先去省内的另一个市一趟,晚上回这里,他问我有没有时间吃个饭,这样巧来我这里。他措辞自然极了,没说一句肉麻话却能让我感到十足的被疼爱着的感觉,我靠着墙回他说:“好。”岳嵩文轻声告诉我餐厅的地址和包厢号。是家很安静的餐厅。我今晚有刘文甫的约,他听到我说不去了的时候表示宽容的谅解,他以为我在玩一些矜持的把戏,毕竟这是我们第一次单独的在这种明显是约会的地方吃饭。我出门时我爸在客厅抽烟看电视,我妈不抽烟,但从没数落过我爸让她抽二手烟,她默默的容忍着,她容忍的还有许多许多。我爸以为我是和刘文甫一起出去,他没有多说,但让我十一点半前回来。他挺满意我跟刘文甫交往,两家门当户对,买卖不成情意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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