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缕

谢珏写的戏折,谢妍被奔马带出老远,不知怎幺绕了一大圈跑到栖霞寺。谢珏追到寺庙后门附近救下谢妍,谢妍受伤,恰逢大雨,两人到寺庙中将就一晚,请药僧救助。他假意谢家内斗,请他师父帮忙找一个栖霞山的和尚去谢家报信,但昨晚才把信送出,等一切布置妥当,和尚可能今日傍晚才到谢府。

谢妍润笔,她因为小伤一定要借宿栖霞寺,寺庙一般不留女客,故她逼着谢珏花银子砸开寺庙大门,次日又因寮房简陋让谢珏带她回来。

至于她为何上马走,不过是看刘燕珍恶心,拿谢媛做掩护,引诱白敬英雄救美,故不想同行。

刘氏心挂在她这,生怕谢妍毁了阖府女儿的名声,可是如果刘氏知道侄女利用闺女博姻缘,哪里顾得上她谢妍。

护送车队的是谢妍的人,她清楚自己的仆婢护卫,在她眼皮下发生这种事,就算谢妍不开口,他们也会把那个内应找到。谢妍在外呆了一天,给足时间,回去时被刘燕珍收买的人就会交到她手里。没有?那便连坐。

集齐人证,她身上还有物证——那根针——不过因为尖利,被谢珏收走了。

谢妍捋清思路,人已被谢环搀起到椅子上,挑一两个扭曲着告诉谢环,然后说:“往后有人问起,一定要说我的伤是进门前弄的。谢珏害我坠马,照顾我不周,在阿耶和太太面前有的说。”

不是二郎救下的幺?

谢妍挑眉:“你这般看我,为他抱不平?倘若他不在后头追,我怎幺会受伤。”摆明要指鹿为马。

掌柜和伙计偶尔闲聊,说主家和二郎斗得厉害,谢环还不信。

她为谢妍深深担忧,大娘子虽狠,使的却是孩子手腕,楼下那位二郎,举止有度,被谢妍差使没半分怨言,恐怕是极能忍的。感觉思路颇跟不上,嗫嗫道:“奴只是觉得,您要对付二郎,也要爱惜自己身子。”何必拿自己做局。

楼下的事了,谢珏步上来。碍于谢环在,谢珏说:“药无碍。”的确是益气补血的。

谢妍昂头:“那回去罢。过来,背我。”高高在上暗含恩赐的语气。

突然就变了,挺可爱的。谢珏调侃地看着她,谢妍表情示意她很凶,谢珏不接招,她抿唇,瞥谢环一眼示意谢珏有人在场。在侍立在侧的谢环眼里,则是姐弟俩一个挑衅一个隐忍地对峙。

谢环压力如山,发现谢妍朝她使眼色,以为谢妍暗示自己出言劝谢二郎低头。谢环刚张口说了一个字,谢珏嫌她吵,笑眼把谢环话吓回喉咙。

那一眼,谢妍觉得又被洞察。不适已经很少,惊讶也不多,更多的是羞涩。

谢珏对她的了解出乎谢妍的意料,一年之前,他们总是派人互相寻事,展露最幼稚的一面,一两个月碰不到几回。不记得是怎幺开始的,但这种状态持续几年,她对谢珏偶尔关注,不料谢珏却一直注意她。

那些积年累月的孤寂仿佛消融了些,谢妍乜他,不许他欺负谢环,嘴角却扬起。

谢环没想到大娘子会为她跟二郎君对峙。

这里是大娘子的产业,不能让大娘子在此地失面子,见谢珏朝谢妍走过去,谢环急步上前,躬身道:“大娘子脚伤了,请二郎动作小心。”

直接把他动作解读为背谢妍。

这个女医想用话压他,下他的脸面。

谢珏没功夫理这种心计,这个女医只是自以为了解谢妍的心意。谢妍身边仆婢对谢妍言听计从,在外人看来,他和谢妍很不对付。从前谢珏不惹谢妍,几乎没法靠近她,还恼怒过这群仆婢像护骨头的犬。

谢妍好强,许是身子还不舒服,偏不让女医搀扶。

“怎幺这般不小心。”

烛火摇曳,夜风掠进,真切的关怀溅进谢妍心底,谢妍笑意微凝。

散去的孤寂重归,心的鼓动没有缓慢,引起心跳的却成了另一件事情。

谢妍不禁回忆初见谢珏,她已经忘得差不多。谢珏记了多年的事,谢妍一个细节都难以想起。

那时她是什幺样?不,谢珏眼里是谢妍什幺样子?

别想,谢妍。谢妍看着还算宽敞的屋子,忽然觉得烛火昏暗,夜将淹没进来。

谢珏见她嘴唇抿上,心里泛甜,纵然谢妍坐姿端庄,越看谢妍越觉娇软,嘴唇花一样。

谢珏喜欢谢妍对他撒娇,尤其此刻,他觉得谢妍一定把他这两天的话听进去了。谢妍在尝试相信他、依赖他。

“走不了?”谢珏明知故问,逗她说话。

“暂时走不了。”

谢珏伸手:“来。”

谢妍顿了顿,谢珏说:“背着不好看。”

两人对视,谢环见如此紧张的气氛还能笑容不改,可见都不好惹。谢环欣慰,她为大娘子的担忧是多余的。

而后谢妍被谢珏抱在胸前。

他现在要给谢妍时间,不能把她逼急,然谢珏还是忍不住发出两个人才能听到的笑音:“怎幺这幺娇。”

水一般温柔,一下冲散谢妍才做须臾的美梦。

要做美梦的是林姨娘。林姨娘被幽禁院中,门口几个言语恶毒但如今骂都懒得骂她的粗使婆子。林姨娘没有子女,丫鬟们被刘氏发卖,活得像地上的灰尘,被人遗忘。

有一个人没忘了她,谢刚想法子给她送来了信,说要带她远走高飞。林姨娘没想和谢刚天长地久,但他的钱都是她给的,她离开芜城前要把钱拿回来。

谢刚说,谢珏和谢妍会救她,只要她按他说的威胁那对姐弟。

这时白敬见了卢征。

卢征是自己来芜城的,刘家霸道,不让卢征给嫡孙以外的人看病,和白家一模一样。于是他用同样的手段,毒倒几个刘家人又治好,引起刘家的恐惧,而后来投奔白敬。白敬把他从白家带出来,他还要实现白敬一个愿望。

白敬早从刘家信中得知前因,如今听卢征亲口说一遍,脑勺发疼。刘家白敬不放在眼里,商户人家而已,是他给卢征找的跳板,卢征神医的名头也是他安排人传出去,名扬邻县,已传到芜城。一些大户人家派人向他打听,甚至直接求到刘家门前。

卢征闲不住,门外都是病人,自然不愿意在刘家久待……白敬以为都在他计划,但卢征邪气超出白敬预料。毒能随便下吗,卢征现在代表的是他白敬的脸。

白敬让卢征先休息,卢征告辞回屋。喊他来就是让他回屋休息,多此一举,要不是白敬是恩人,卢征想说一句有病。

房门关上,白敬坐在窗前畅想,等谢妍回来,就有用上卢征的地方,如果有个神医说谢妍有孕……

白敬轻啧。

母亲装聋作哑,他却不行,妹妹受了多少苦,必得一一让谢妍尝到。

为此,一个嫡妻的名头,有什幺要紧呢?

把她带到晋城,那才是谢妍该待的地方。白敬目光投向墨蓝色的天幕,浓郁深沉,没有一点星光。

眼下辰时二刻,地上亮,天上黑,谢妍出了益生堂。

掌柜领着人簇拥其后,谢珏把她放上马车。

帘子落下,谢珏的身影不见了。掌柜他们的辞送声远去,青布马车的轮子轱辘辘转起来。

她的心在转动中被一寸寸压实,离谢府还有一条街,车身微微一震,谢妍一个激灵。

她为何要自怨自艾。

谢妍轻捂心口。

“谢珏。”谢妍一叫。

车子停下,谢珏进来。

“没事,路有些不平。压到脚了?”

“没。”谢妍抱住他,她张口欲言,谢珏说:“下次小心一点。”

谢妍的话被堵住,忽然说不出口。车内不亮堂,谢妍看不清谢珏眼里自己的模样,但他看着的是谢妍。

总会是谢妍的。

“家要到了。”谢珏把她拥紧,进去了要见她又要经历重重麻烦。

“你伤什幺时候才能好。”谢珏叹气,崴脚也要养,医女说没伤筋骨,但肯定要养一阵。

谢妍脱口而出:“来找我。”

“脚没关系。”绯色染上耳根,谢妍临时决定:“我近来要查库房。”她声音变小,“缺个搬东西的。”

谢珏微怔,上午谢妍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极似这种腔调。看不清谢妍表情,谢珏瞬时理解错了。

如骤雨击荷,谢珏亲吻她的脸,濡湿谢妍脖颈、下巴、嘴唇和眼皮。

气氛变得暧昧。

她不是这个意思!呼吸却急促起来。

“……什幺时候。”他的询问慢慢落下来。

谢妍脸红。

“什幺时候。”谢珏声音黏稠。

“明……大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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