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靳言

何靳言从酒店里出来,已经过了十点,他从一大早忙到现在,滴水未进,胃又开始隐隐痛了起来。平时他工作忙,以前一个人的时候经常忘记吃东西,应酬又多,长年累月下来就得了胃病,饮食一个不正常就难受的厉害。

婚后几年,他虽然依旧忙碌,整天不着家,但三餐好歹有沈青闫帮他惦记着,他的胃病就犯得少了。往常这个时候,如果他还没吃早饭,沈青闫的电话早已追了过来,现在,他看着安安静静的手机,有一丝的不适应。

不知道她的手好些了没,头还痛吗?

他边这样想着,边发动车子,一路往公司开去。

何靳言政法大学毕业,成绩优异,年纪轻轻便手段不凡,就在所有人都认为,他跟何父一样,会在政治这条道上一路走到底的时候,他却突然半途下海,当起了商人。

他大学主修法律,对建筑却有着异于常人的天赋和热情,他与人合办“诺丁山建筑设计工作室”,专接小众向的设计单子,作品因为极具艺术性,但又不失商业价值,逐渐被市场和客户多方认可,他何靳言的名字,也慢慢成为了行业的一个标志。

随着他名气的加大,工作也相对的越来越多,一般拥有一定知名度的设计师,不会再轻率地接业务,但是何靳言不同,他好比一个最纯粹的商人,哪个甲方给的报酬高,他就接哪个,完全不计自己多少名声在外。

回到工作室,他就转身进了办公室,出差半个月,自然有一大堆的文件需要他处理,助理早已将要看的文件归类好,他一一翻阅,然后签字,待全部处理完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

他摸了摸肠胃,感觉又疼了几分。他拨了内线,让助理送午饭进来。

“今天吃什幺?”他下意识地问。

“岳阳酒楼的商务套餐,里面有您最喜欢吃的西湖醋鱼。”小助理将送来的外卖,放在他桌前,何靳言一愣,擡起头来。

他想问今天怎幺不是沈青闫送来的午饭,但是却怎幺也开不了口,他看着眼前色香味具全的套餐,顿时没了吃饭的胃口。

他吩咐了几件事,便让助理出去了,小助理刚走出办公室,仿佛想起什幺似的,又返了回来:“何总,一建的杨总一个星期前就送了邀请函过来,晚上在凯旋酒店有关于水漾楼的竣工宴,特别邀请您参加,您看有时间去吗?”

杨总是他一个大客户,委托他设计的水漾楼刚竣工不久,他作为主设计师,庆功宴理该露面,他点点头,问道:“晚上几点?”

“六点半。”小助理回答,又接着道,“杨总他们这次都会携带女伴出席,何总您看,是不是需要通知下何太太,带她一起参加?”

还真巧,凯旋酒店正是许翘翘落塌的酒店,想到沈青闫昨天的闹剧,他眉头一皱,便道:“不用。”

小助理是多多少少知道些内情的,不敢多问,

“等会你把工作安排下,下午不用来上班了,去酒店接许小姐看诊。”

“……好。”助理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退下,关门前,他看了一眼又埋头开始工作的上司,灰溜溜的心想:看来谣言是真的,这’诺丁山’的老板娘,就快换人了……

待小助理出去,何靳言拿起盒饭,结果才吃几口就吃不下去了。

岳阳楼的饭菜很出名,但再出名,一旦凉了就跟路边的快餐一样没有任何区别,他胃本就疼,再吃下这种冷饭剩菜,反而难受的更厉害。

助理也是个男人,业务上无可挑剔,但在生活细节上却粗枝大叶,不尽人意。

何靳言将盒饭全数丢进垃圾桶,给自己倒了杯热水,这才好受了一些。肿怔间,他还是忍不住拿起手机,按665拨了家庭短号,但是没响几声就被对方挂掉,何靳言看着手机屏幕,皱了皱眉,心想她应该还在闹别扭,于是便也没再继续打,想着等以后有时间再好好解释。

跟何靳言想的不一样,沈青闫其实没有多生气,但她也没心情接他的电话。

手上的伤口又裂开了,她自己简单做了包扎,看着歪歪扭扭的绷带,心想等会儿是不是还得再去一趟医院。

但是,她看着客厅里几个还未打包好的纸箱,叹气,她今天有点忙呢……

她在这个家住了三年,原以为要收拾很久,结果没想到,仅仅几个箱子就把她所有的东西都打包好了。她默默环视四周,房子还是那个房子,没有因为少了她的东西而有任何的变化。

这样,挺好的。

初恋女友来势汹汹,公然挑衅她这个原配,逼她下堂,更有“好闺蜜”在背后虎视眈眈,坐等收渔翁之利。

目前这个处境,天不时地不利,人也不合,而她跟何靳言相处的这三年里,从来都没有想过去抓住他的心,于是这场婚姻的战争,还没打响,她便知道自己已经彻彻底底的输了。

她很清楚没有爱的婚姻能走多远,何靳言愿意维持三年,已是极限。

现在,“正主”出现,她应该准备识趣退场了。

新找的公寓在老城区,跟这个家隔了半个城市的距离,所幸周围环境很好,生活也很便利,就是租金有些偏贵。

她目前其实是不缺钱的,因为何靳言每个月都会在她的账户上打很多零花钱,具体多少她也不晓得,只知道刷卡从来没有刷爆过。不过想到以后真要独立生活,就得自己赚钱养活自己,现在这房子的租金可能就要花去她一个月的工资,实在有些肉疼。

本来还想再找找看有没有便宜又合适的,但是如今这情形,好像已经容不得她再犹豫,于是便咬咬牙,转了定金过去,这房子才正式定了。

今天是去签协议的日子,她将打包好的纸箱暂时搁置在角落里,然后拿了包出门。

房屋中介不远,就在街道的拐角处,离约定的时间还有点早,她到的时候对方还没来。

“沈小姐,您先等一会儿,秦先生马上就来。”销售经理给她倒了一杯水,顺便把协议给她看下。

协议一般都大同小异,沈青闫也看不太懂这些条款。

“我等下要去趟医院,我可以先把字签了吗?”

“如果您放心我们,这当然可以,协议双方签字完成后,我会将您的那一份送到府上,至于你们租金怎幺结算……呦,秦先生来了。”销售的话还没说完,中介的玻璃门就被一只大手从外面推开,冷风从外面随之灌进,沈青闫忍不住瑟缩了下。

这家中介只是一个分机构,店面很小,大概为了节省空间,直接将签约和接待处设计在了一起,沈青闫正对着门坐在沙发上,擡头就可以看见来人,那是个相当高挑精神的男人,因为逆光,她看不清对方的长相,只知道这男人走进来之后,连周围的光线都暗了暗,有种泰山压顶般的强迫感。

这种强迫感她太熟悉了,每当何靳言靠近她,就是这样的感觉。

她心咯噔了一下,腰板下意识的挺直。

“秦……咦,是秦董,秦浩呢?”销售经理看清来人是谁,也是吓了一跳,连忙将人迎进屋。

“人昨天就跑加拿大去了,他这边有什幺事,我来替他办下。”男人的声音很冷,也很强势,明明在向人提问,却不带任何疑问语气。

“这样啊……秦董您这幺忙,真是对不住。”销售经理边说,边将人带到沙发这边,大概也是明白来人时间宝贵,没有多绕弯子,直接指着沈青闫道,“是这位沈小姐,租了秦浩的房子,今天要办理相关手续。”

“……”男人大概也没料到只是这幺一点小事,往前走的脚步一顿,眉毛已经几不可闻的皱起。

“不会耽误您太长时间,条款都已经谈好,只要签个字就好。”

销售经理在一旁赔笑,良久男人才点点头,走至沈青闫的面前,伸出手,道:“你好,我是秦晋。”

面前的手,指骨修长,与本人一样,极具侵略性,沈青闫不是很喜欢这种相处之道,犹豫片刻才擡起自己的右手,轻轻碰了碰对方:“你好,我是沈青闫。”

男人的目光扫过她手上的绷带,没多停留便径直入座,销售经理已经递上租房协议,大概是习惯性的严谨,他将手中的文件都阅读了一遍,越看眉头就越紧。

男人的五官并不是特别俊逸,但组合在一起却别有味道,他面部线条很硬朗,英挺的眉毛让他显得气势异常过人,嘴唇很薄,也许是平时不怎幺爱说话,唇角隐约有两道抿痕。

就算没深入接触过,沈青闫也能感受这个男人不是很好说话,果然他看了协议,心底的不满已经表露的很刻骨。

“现在的房屋租赁协议范本,都是这样的吗?”

销售经理诧异,但是立马就反应过来,回道:“这是总公司五年前下发的范本,到目前为止还未更新过。”

男人点头,拿起签字笔,没有签名,反倒刷刷几笔在协议几处明显模糊不清的地方画了圈并且备注签字,然后才将协议还给销售:“把这个提交上去,这幺丢脸的东西让他们改好了再拿出来。”

“……”销售经理接过协议,看着上面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顿时感到有点亚历山大。

今天秦董该是客户,并不是领导下访啊,他虽说不是这家房屋中介公司的老板,但却是大股东,平时连老总见了也要客气几分,他本人对协议范本有意见,也是有权提出整改的。

但问题是……这合同修改的流程可是要走很久的,这几天他生意还做不做了啊?

想到这里,销售经理头就大。

秦晋是董事,他对公司运营从来只发现问题和下达命令,至于该怎幺解决,就不是他该思考的事情了。

没空去理会多余的事情,他吩咐完就准备起身离去,他今天会来这边,主要是赶着开一个董事会,昨晚他侄子打电话让他帮忙办事,想到刚好顺路,才点头答应,哪里能料到只是这幺点小事。真是浪费时间!

“等等。”

就在他准备推门出去的时候,身后却响起一道清冽冽的声音。

推门的动作停止,他身形一顿,习惯性的皱眉,转身。

被忽视许久的沈青闫终究是忍不住了,她从沙发上站起来,面向那个男人:“不好意思,秦先生,请稍等,不知这里的经理是否有跟您提过,今日是我签协议的日子?”

“协议有问题,改完再签。”男人大概是不想多浪费唇舌跟她解释,面色不善。

“可能贵公司的协议有问题需要修改,但按照章程规定,我昨日付了定金,第二个工作日也就是今天,是可以办理租房手续,在缴纳押金和房租后,便可以搬家入住的。”

沈青闫其实讲的很委婉,这种大公司的协议修改流程要走多久,她就算没上过班心里也有点底,这协议一日不签,她就搬不了家,没道理她交了定金还要去住酒店的!

“我从来不签这种问题协议。”男人回复她。

“但是协议有问题的责任方是你们,后果不应让我承担,我急需搬家。”

男人没有接话,反而转头看向销售经理,经理恨不得立马挖个洞消失,但现实是他不会挖洞,也没胆子玩消失,只得硬着头皮回答:

“的确是这样的,秦董……”

“……”

屋子很安静,气氛也很尴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站在门后的男人才又有了动作,他反身走回沙发,落座,抓过一张白纸,提笔开始写,书写的速度快得让人结舌,但是字迹却很流畅漂亮,让人赏心悦目,当最后一个句号划上,他在右下角签了个名,然后按了手印,将纸递给沈青闫。

“协议后期再补,暂时先用这个代替,签了这个你可以先搬进去,至于房租,你可以转账到这个账号。”

沈青闫接过,是一份简单的租赁协议,条款清楚明确,比起刚才那份沉长又啰嗦的官方协议,她还比较欣赏这一份。没有多犹豫,沈青闫提笔就将自己的大名签了上去。

协议一式三份,沈青闫和秦晋拿了复印件,正本在中介处,等官方协议修改完,自动作废,办完一切,沈青闫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沈小姐,祝生活愉快。”

面前的男人又伸来一只手,沈青闫擡头,才发现对方这回正直直地看着她,过于凌厉侵略性的眼神,让她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她不得已又擡起自己的右手,回握。

“伤口有点发炎,沈小姐还是去医院一趟为好。”

在握上手的瞬间,眼前的男人突然低声说了这幺一句话,然后未等沈青闫反应过来,就率先放开了她,起身离去。

门外灌进来的风,吹起她耳边的发丝,抚过脸畔,她伸手将头发绕到耳后,真是风一样的男人呢——

不知为何,眼底有些发热,她的手受伤,最亲密的丈夫不闻不问,却被一个陌生人“关心”了……

沈青闫办完租房手续已是下午,见离下班高峰期还有点时间,于是便打了的去医院。

江氏诊所是榕城的一家私人诊所,只针对小众群体开放,由于这里医疗团队很先进,还有一对一私人上门就诊服务,于是便特别受到一些有钱人的青睐。沈青闫能在这里看病,其实也是因为何靳言,何靳言是这里的贵宾,连带着她也享受到了贵宾服务。

沈青闫虽然很痛恨这些资本家行为,但是不得不说实在是太方便了,起码来这里不需要排队。出租车在医院的大门口停下,沈青闫付了钱刚想下车,结果扭头就见路旁停着一辆熟悉的奥迪。

那是何靳言公司配的车子,跟何靳言自己开的是同一款,车牌也仅差了一个号,她虽然没见过几次,但是对这车还是有印象的。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

开门的手,又缩了回来,鬼使神差的,沈青闫突然就不想下车了。

“师傅,我要在这里等下人,麻烦把车开到一旁吧。”

“可以,但是不能太久,我等会儿要交班了。”

“没问题,我想应该……很快。”

沈青闫的确没料错,她要“等”的人的确挺快的,没多久,医院的大门口就出现一个靓丽的身影,烫着大波浪的卷发,脸上妆容浓厚,戴了一副墨镜,大概是怕被人认出,走路躲躲藏藏的。出了院门,那身影就直奔那辆奥迪而去,脚底明明穿着一双八厘米的高跟鞋,行动却轻快宛如蝴蝶。

驾驶座的车门这个时候也从里面打开,上面下来何靳言的助理……

沈青闫感觉全身都有一种难言的无力感,只觉得自己像是一只皮球,突然泄了气。

昨晚男人的话,还历历在耳,什幺“别多想”、“没什幺”……

自己老婆受伤都不见来关心下,对这个“别多想”、“没什幺”的外人,反倒又送早餐,又专车接送看病呢……

男人有时候,还真是鬼话连篇!

“小姐,你要等的人到了没?”

出租车师傅在一旁不停的催,沈青闫平复心情,努力挤了挤了唇角,笑道:“不好意思,师傅,他可能先走了,我下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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