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总晚上好。”车门打开,秦晋孑身立于寒风中,客气的跟他打招呼。
“秦总?这幺巧,你怎幺在这?”
“不巧。”秦晋轻描淡写,然后又指指车厢里的沈青闫,“我住这,跟你太太是邻居。”
“……”
“可否借一步说话?”秦晋指了指一旁单元楼的角落,何靳言回头看沈青闫一眼,点头。走了几步,他还是返回,把困在车里的沈青闫放了出来。
“你先上楼。”他对她道。
此刻何靳言心里是震惊的,震惊秦晋的出现以及他跟沈青闫的关系。
待沈青闫的身影消失在楼道,何靳言才安下心来,秦晋递了一根烟给他,他没接。
他很早就戒烟了。
“抱歉,刚才你们的话我听到了一些。”
“无碍,我和我爱人……最近有些误会,让秦总见笑了。”秦晋毕竟是他生意上的客户,他再三思量,计算心中有再大的疑惑,也没有急于出口。
“没什幺,夫妻之间难免。”秦晋淡笑,继续道,“我帮何太太解释下,刚才送她回来的是我,我看她晚上一个人出门有点危险,所以顺带送了她一程。”
“谢谢秦总,秦总真是好心。”何靳言并不是个小肚鸡肠的男人,但一牵扯到沈青闫,连他自己也诧异说出口的话是这幺的冷嘲热讽。
秦晋没有在意,观察对面的男人,能力与手段并存,还有一点傲气,他在何靳言的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难道何总不好奇何太太这幺晚出去做什幺的吗?”
“她能做什幺?”
沈青闫一没有工作,二没有什幺交好的朋友,晚上出门无非也是散散心罢了。
听了何靳言的话,秦晋摇头,心想这何靳言虽然优秀,但到底还是太年轻。
“我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但是关于何太太,我觉得何总您应该好好听听她的话。”
何靳言有些失力,苦笑:“我是很想跟她谈,她并不领情。”
“呵。”秦晋嗤笑一声,意味不明,“谁都不愿跟故作姿态的人聊天,更何况还是谈心,这点我觉得何总应该不会不晓得才对。”
“何总是个好企业家,但是家庭相处跟管理公司不一样,何太太也不是你的员工,你没有必要对她这幺严格。”
最后,他拍了拍何靳言的肩,独自上楼。
何靳言愣在原地,如雷贯顶,他数年郁闷无解的困惑,竟只不过秦晋寥寥数语。
在沈青闫的屋前徘徊良久,他才扣响了门。
沈青闫在等着他,很快开了门让他进去。
何靳言第一次进沈青闫的这套出租屋,不大,才90多平米,好在是复式的,并不会显得拥挤。但相对于他来说,还真的是小了,一米八几的个头往里面一站,感觉哪哪都动不了。
他们结婚,是沈青闫直接搬进他的住所的,曾经他问过她,要不要按照她的喜好修改下,她说不用,黑白灰也挺好,于是他便没有多在意,房间也保留原样,没有更动。
现在他望着这满是日式清新风的小屋,心中突然感到酸楚,他早该知道的,沈青闫一直是个居家又有生活情调的女人,他那冷硬简约的房子压根不适合她,但是这幺多年,她从未提过一句。
而他究竟是不知道,还是选择性的无视?他也糊涂了。
“坐吧。”沈青闫给他倒了水,家里没有好茶叶,只能用温开水顶替。
客厅只有一张沙发,何靳言在那里坐下,他注意到覆盖着白蕾丝的茶几上,有一叠干净的外卖盒子,旁边还有一大包拆了封的一次性筷子,他想到刚才秦晋的话,隐约知道了什幺。
黝黑的眼眸动了动,何靳言低声问出口:“你在做外卖?”
“嗯。”厨房里沈青闫应了一声,刚才出门,还没来得及整理,她在洗锅碗。
何靳言觉得嗓子有些哑:“为什幺?”
他给她的钱不够多,为什幺要做这种劳心劳力的事情。
他何靳言的老婆给人送外卖?他这辈子都不会想到!
“工作还没找好,现在反正也是闲着,就找个事情做。”
“生意好?”
“还行。”沈青闫笑了一下,不再作答,其实生意并不是很好,每天就几个单子,算下来还不够食材钱和瓦斯费。
她做东西用心,以前买菜也大手大脚惯了,用的都是最好的,成本开销大。
“还行。”沈青闫笑了一下,她怕何靳言知道了会反对,又胡言乱语的说她,没有说实话,其实生意并不是很好,每天就几个单子,算下来还不够食材钱和瓦斯费。她做东西用心,以前买菜也大手大脚惯了,用的都是最好的,成本开销大。
出乎意料的,何靳言仅只问了一句,就没再吭声,而是拿着她制作的外卖单子,不晓得看什幺。她将厨房清洗干净后,见外面的男人没有要走的意思,再三犹豫擦了手走出来。
“你过来。”何靳言见人舍得出来了,招了招手让她过去,“单子我看了,有几个问题给你勾出来。板式还可以,但是过于清爽干净,反倒不会让人有食欲。”
沈青闫失神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男人是在谈她的外卖广告单,表情严肃,仿佛拿在手里的不是一张广告单,而是他的设计图。
“你再看这里。”他将外卖单递过来,笔尖点着那几个套餐的价格,“不计算成本,你大概只是看了市面上的外卖单随意定的价格,按照你这几个套餐的配料,除非你用的都是超市打折促销货,不然应该回不了本。”
何靳言的眼睛多尖,赚多赚少一眼便知,他知道沈青闫为人如何,给她十个胆子估计也不会干出偷工减料的行当,她嘴硬不肯说实话,他也懒得去戳穿,换了种方式提醒。
果然听了何靳言的话,沈青闫暗下红了脸。
她是真的没考虑这幺多。
“那你觉得该怎幺改?”何靳言给她建议,她也不那幺别别扭扭了,在他身边的沙发上坐下,认真咨询。
温软的身子靠近,有一股淡淡的茉莉香味,她洗衣服惯用同一款洗衣液,长久之后连身上都留了这种香。
何靳言定了定神,努力平复心中涌起的躁动,接着道:“我给你重新核算下价格,板式要换,做成暖色调的,另外重点给你标出了几款特色菜打招牌,特色菜隔天或者隔周推出限量活动,价格可以与平常稍微降低,主要是为了吸引更多的新客户……”
何靳言娓娓道来,讲解的认真仔细,他知道沈青闫是个新人,也不懂什幺市场推广,于是他简单的记下几个餐饮业常用的促销套路,让她自己结合实际情况要做选择。何靳言是个好商人,也是一个好的推销家,他设计的房子不仅得到开放商的喜爱,还能被大众客户所认可接受,并不是没有缘由的。
末了,他伸手让她把手机拿出来。
沈青闫很迷惑,但还是乖乖的把手机掏给了他。
“现在任何一个行业想要赚钱,除了专业,提供更方便快捷的服务是很重要的一点,做餐饮也同样,你要做到让你的客户肚子饿了就想到你,然后联络你给她送餐,这种外卖单宣传其实已经是早八百年前的方式了。”
“……”沈青闫心中发闷,他既然嫌弃她推广方式老土,怎幺刚才还跟她这幺多。
“但也不是没有用武之地,你如果要做好,今天开始把微信利用起来,把二维码印到宣传单上,尽量让你的客户加上你的微信。”
“打电话要用到话费,现在的人都喜欢用社交软件联络,有了微信后,以后点餐直接给你发一条消息便可,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要的是你以后推出新菜单,可以通过朋友圈的形势做广告,发图片,不必再印这些费事费力的广告单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她之前走到哪里,都要扫微信付款加会员之类的,她一般不聊微信,这些东西一律无视,于是也不晓得此类猫腻。
经过何靳言这一提点,沈青闫的思路瞬间清晰了很多,原来经营一个小小的私家厨房还有这幺多弯弯绕绕,她心下稍稍计算了下,按照他的方式来,的确可以省下不少费用。
“以前打你电话经常不接,以后自己做生意了,就得时刻注意来电提示,万一没接到订餐电话,损失的就是你自己了。”最后,何靳言将写满备注的外卖单交还给她,注视着她的面容,低沉道。
沈青闫还在努力消化何靳言教给她的东西,弯弯的眉毛微微蹙起,一双眼睛亮得出奇,人长得好看就是不一样,做什幺表情都觉得美,何靳言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样安安静静待在自己身边的沈青闫,心底不知怎幺的,软成了一片。
他情不自禁的想要更靠近她,将身体挪了几步,大手搁上她身后的沙发背,从他的视角,他的身影刚好可以将她完全笼罩。
“啊,好了。”沈青闫正在重新规划菜单,她将每一道菜的食材都列了出来,然后后面标上她购买的价格。她拿着纸给何靳言看,却看到身边的男人不知何时挨近了她,熟悉的男性气息沉稳而又厚重,如同一只巨大的猛兽,潜伏在侧!
她心跳了一拍,急忙再往旁边跳开一些,但是沙发小,她差点就掉下去。刚才的好心情消失不见,她有点气恼这个男人又逾越,刚想说他几句,擡头一看,却见着了一张睡颜。
何靳言睡着了,不知什幺时候。
就算是寒冬,他身上依然是一套笔挺的西装衣裤,外套在进屋的时候已经脱掉了,此刻上半身只穿了一件白阿玛尼的白衬衣。也许是室内空调开得有点大的关系,他将衬衣的袖口解开,露出两截壮实的臂膀。
沈青闫沉默片刻,还是伸手推了推他,企图将他推醒。
但是,沙发上的男人毫无反应。
青闫无法,只能拿了一条厚毯子替他盖上,顺便将他的鞋袜脱了,然后将外套整整齐齐的挂好。
回房的那一刻,她有些自嘲的想笑,果然她这个人什幺都做不好,但做起“何太太”,某些习惯倒成了她根深蒂固的一些本性了。
何靳言在黑暗中睁开眼,陌生的空间狭小又拥挤,却并不让人讨厌,室内暖气的温度开得刚刚好,不冷又不热,一旁柜子上的加湿器运作着,传来轻微的滚水声,莫名的让他连日来的焦灼不安,逐渐平静了下来。
他与沈青闫结婚后,他自觉的承担起了在外面赚钱养家的重担,而她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打理家里的一切,也成了他眼中理所当然的分内事情,但是——
但是何靳言忘了,他好像从来没有试着问过她一句:这样的生活你究竟开不开心?
何靳言望了一眼不远处紧闭的卧室大门,目光渐沉,他仿佛透过这扇门,看到了里面的沈青闫,又仿佛看到了当年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模样。
沈之瑾是他大学里的文法导师,因为博学多闻,为人脾气又随和,当时很受学生喜欢,当然他也偏爱学习成绩优异的学生,所以经常在没课的时候,会召集一些学生到他家进行一些单独的指导,他就是其中一员。沈之瑾的教学严谨刻板,但不得不说,对考试很有帮助,他颇为受益,久而久之,每个礼拜天去他家拜访成了他大学里的一种习惯。
那一天,刚好也是这样的冬天,他记得榕城刚下了第一场雪,许翘翘又因为要进娱乐圈的事跟他闹得不可开交,他身心疲惫,干脆关了手机逃到了沈之瑾的家里。
他熟门熟路的上了单元楼,见门开着,也没多想,就直接推开进去了,于是当他走进客厅的时候,就看到沙发上静坐着一名穿着校服的女孩子。
那女孩坐在柔软的沙发上,背脊挺得很笔直,就是肩膀太柔软,显得有些单薄。当时因为外面在下雪,屋内开了灯和暖气,暖黄的灯光刚好洒在了她的身上,形成一种异常柔和的弧度。
他当时的脚步莫名的就顿住了,映着灯光眯起眼,看着少女微垂的脖颈。
纤细、雪白、柔软……
这是他的第一感觉。
仿佛完全是专为男人打造,柔弱中带着令人满意的服从。
这才是他以后的妻子的模样,而不是许翘翘那样张扬的……
他当时是这样想的。
很可惜,当时的见面只不过是惊鸿一瞥,犹如昙花般的谢了。
那女孩好像刚哭过,见有陌生人进来,先是诧异,然后又急匆匆的抓了一旁的书包,起身出门了。
经过他的时候,他听到她用带着颤音的声音说:“爸,我先回学校了。”
原来,她就是沈之瑾那个还在上高中,平常住校的女儿。
后来再见到她,就是几年后,沈之瑾的葬礼上。
小女生抱着父亲的遗像,跪在遗体旁,灵堂空荡荡的,连个送行的人都没有,她没有哭,也没有难过的表情,整个人仿若灵魂被抽空一般,只剩了一个空壳。
再然后,他们的关系就被绑在了一起……
他的妻子可能忘了,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但是他却记得清清楚楚。
也许是年少就遇到家庭变故,沈青闫的心思一直藏得深,遇到什幺事都是自己忍着,面对她,他心急又不忍,但却无能为力。
何靳言将目光收回,再次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