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到杭州,走京杭大运河,约莫半个月就能到。
婉婉接到顾待诏的信件,还宿在灵隐寺,在潺潺的溪边,想绘飞来峰奇石。
她打开顾待诏的信,首句一席话,就看得她眉心一跳,她立马就起了拒绝的心思,且不说她画没做完,她虽号子晚先生,可毕竟是女子,女扮男装若是被发现,皇帝不计较事小,大则是欺君之罪;更何况…
她顿了顿,继续往下看那封信。
“皇上已经派了人来接你进京,你万不可再推辞,等进了京,为师再帮你做下一步安排。”
她神色难看了起来,卷起这一张,发现下面还垫着个举荐信。师傅当真要她进宫入翰林当画士吗…
不是没有宫廷女画师。可男子身份着实方便,她走南闯北都是女扮男装,再者男子扮相也能帮她掩人耳目…进了宫更是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她坐在溪边,犹豫了,今日她仍是男子扮相,长靴一下一下踢着面前的石头,身后却传来一个尖尖细细的男音。“这位是子晚先生吗?”
她扭头去看,面前那个男子面白无须,细眉直入太阳穴,他脸上堆着笑;他身后还站着两个锦衣卫。
婉婉上上下下把人打量了一番,他戴着尖帽,脚着白皮靴,不是厂公,大约是东厂番子。
那番子见她疑惑,便自报了家门:“咱家叫李春华,东厂督主乃是我干爹,咱家是厂公派来接您的。”
她一听便了然,便想收拾面前的画具再起身。“李大人您稍等,我要收拾下东西。”
李春华朝着身后两个锦衣卫使了眼色,还低着头收拾的婉婉眼前立马出现了飞鱼服,再擡头,收拾完的笔具已被搬走。“先生,交给咱们就成了。”
她也不推辞,笑着点了点头。那两个锦衣卫又跟着她进了她住处,跟到了门口,婉婉清了清嗓子,为难道:“两位大人在门口等便是了,有些内物要整理,总是不便。”
那两个人一听,互相看了一眼,便背着手站在门口,活像寺庙门口立着的天王像。
她进了屋子暗自心惊,心想这番子和锦衣卫果真霸道,一声不吭就来了,倒了便立马要带她进京面圣。
婉婉东西不多,大约两包衣物,再加上一箱子画具,收拾完了就被那两个锦衣卫擡上寺门口停着的马车里。
“那即刻便出发了吧?”李春华看见婉婉走出来,走上前去问她,领着她走到后面那辆马车前,掀开帘子。“咱们走水路。这儿离运河还有一段路,先生您请。”
婉婉点点头上了马车。
再到运河边,已是傍晚,渡口果真停着一辆船;船落两层,不算大,却透着一股子华贵之气。
婉婉下了马车,李春华早已站在马车旁等她,她看着李春华那谄媚的脸,眼珠子转了一圈,从袖口摸出几个碎银子。“李大人,您辛苦了,往后的路程还得请您多关照。”
李春华脸上笑的越发灿烂,接过银子,摆到胸口里,做了个请的手势。“先生客气。咱家的屋子便在船一层,您的在二层,有什幺事儿您尽管吩咐。东西已经给您搬进去了。”
她唔了一声,随李春华走到渡口上船。
船舱里还站着约莫四五个锦衣卫,各个门口都有一个,婉婉看了一愣;李春华走上前,“您看,皇上对您可是上心。”
婉婉没说话,她听说皇帝爱才,又极爱作画,皇上上心的可不是她,而是她的画。
婉婉走到一楼桌前,桌上摆着一桌好菜。她看着咽了咽口水。李春华一看,立马说:“先生若是不嫌弃,同咱家一道用饭?”
婉婉点头,“不嫌弃,不嫌弃。”
这菜式全是北京的样式,她已好几年未吃过北京菜了,自然怀念的紧,她一时只顾吃饭,李春华却觉得有些尴尬,讨好献媚这事儿他最是擅长,找了个话茬子便开了口:“先生是哪儿人,咱家听先生有些北京口音。”
婉婉吃的起兴,听到他说话,筷子停了,“李大人耳朵果真厉害,原是京城城外住着的,后来才到了江浙。”
“怪不得咱家觉得先生这口音地道的很。”他话锋一转,“先生自个儿去了江浙那地,没带个小厮丫鬟?”
她摇头,“早年家里穷,不习惯被服侍。后来是找了个小厮,可习惯改不了嘛,再加上近些年太平,土匪什幺的也少了,我就把那支走那小厮了。”
李春华点了点头,“那先生一个人走过那幺些地方也是不容易,咱家看先生年纪也不大…”
“嗯,今年二十一。”
她说出年龄,李春华又少不了一顿奉承夸赞。
李春华逢人做戏,她还得顺他的意思陪着他演,做一副卑谦的样子,一来二去,你来我往,甚是无趣。婉婉觉得同这样的人相处累的很,竟期待起回京的日子来。
她已六年未回过京城了,十六离京,十七到了苏州,师从顾待诏三年,今年年初小有成就后才决定离开苏州游历山水,继续作画,可谁想两月未到,才刚到了浙江,她就被召进京了呢。
船就这样行了半月有余,终于在初夏时进了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