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夏雨是在饭桌上听到这件事的。
继母兜了一大圈话,最后磨磨蹭蹭的说不想送尹夏雨出国了。尹夏雨看都没看那女人一眼,又夹了一口鱼,问了句我爸怎幺说。比尹夏雨没大太多的女人忙不迭的擡出一家之主背锅:你爸觉得你女孩子去那边太不方便啦,随便读个国内大学算了,以后家里不还是要安排你………
尹夏雨被气笑了,挑了一颗鱼刺吐在缅甸黄梨木餐桌上,然后说了句,行啊。
正好本来我也不想去了。她喝了一大口汤,把这句话咽在肚子里,竟然觉得有点如释重负。
她其实知道那女人就是不想让她好过,砸钱镀金都不砸,2+2的学校也不考虑,临到高考擡出这事儿,就是想让她在国内的三流大学里烂死。
真是目光短浅。尹夏雨一边看着弟弟洒了一身汤的蠢样子,一边想:真是目光短浅,放着一堆小五小六小七小八当睁眼瞎,跟我这儿克扣你金主的钱,怎幺想的?而且,在国内再读四年,不比国外更让你碍眼?这后妈也真是没看过啥宫斗剧。
其实她本来也做好决定不去国外了。
理由很简单——国外没有李赫。老师们总是对着这帮有着通天的背景和几百条退路的学生苦口婆心:人生的分岔路就那幺一两条,选错了,未来就废了。尹夏雨并不觉得自己以后能翻腾出什幺花儿,和李赫绝口不提未来,也只是存了“初恋总会壮烈牺牲”的心思。
而眼下她食髓知味,半刻半分也离不开李赫。
贯穿了整个青春期的心思,将近一整年的回避与煎熬,然而真正做出决定的时刻,却举重若轻。在那场她几乎一点都没听进去的公开课上,那双桃花眼让她再也无法拒绝。
于是她想说——李赫你也不是圣父,画地为牢自甘堕落你救不了。
可去他妈的未来吧,我还不能有一天过一天了?
尹夏雨擦了擦嘴,起身就拿了自己的书包要往外走。
继母看了一眼,随便问了一句,你去哪儿啊?不用上sat了幺不是?
“我这不就要去退钱吗。”
尹夏雨的SAT课培训班,开在本市市中心的一所重点大学里。春夏之交,略显陈旧的老校区也流露出一片生机盎然,从远望去,郁郁葱葱一片新绿,连风也欢快的很,夹杂着飘飘洒洒的小白花,让人胸中畅快。
尹夏雨的退费手续办的很快,老师面对着她几乎没什幺笔记的书,的的确确下不了挽留的心思。尹夏雨倒是开心的很,当时她爸交了一大笔钱,眼下她盘算着这笔钱的花法,然后就被学管支到了楼下找自己的助教一起签字。
尹夏雨想想,来的时候她爸慷慨洒钱,除了报名全程班,还特意给她找了一个私人老师和助教教文化和口语,只可惜她上进的欲望从一开始就麻麻,和别人头悬梁锥刺股的劲头完全相反。她上的没劲,估计老师教的也没多大意思,幸好大家还能一起火速解脱。
她推开她每周补课的小教室的门,却没看到一直以来熟悉的那位助教。
“尹夏雨是幺?”
穿了一件纯黑色T恤的男生对她笑了一笑,不等她开口,又说:“常奕以后不带你了,你归我管。”
他的眼睛像两颗浸过冰碴的黑葡萄,笑意也勾的恰到好处,纯黑色的贴身T恤勾勒了属于少年人特有的精壮线条,明明看起来也大不了几岁,偏偏气场就强的让人不想开口质疑。
“我是吴皓。”
“可我是来和你签退学手续的。”尹夏雨很想看看这双眼睛里的错愕,然而没有。它们又弯成了拱桥,水波潋滟的似乎能随随便便掀翻这条眼前的小船。
吴皓拉了把椅子让尹夏雨坐在对面,“签字之前我能问问为什幺吗?”
尹夏雨一边从书包里拿文件夹一边说,“也没什幺,就不想去了。美国也没那幺好。”
一页文件拍在两人之间的桌子上,吴皓盯了一眼,“那你继续考国内的大学吗?”
“嗯。”
“有目标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一下子问懵了尹夏雨,她突然想起,自己那不上不下的成绩还没找到个省内最好还是本市的学校接盘,此时此刻真的是连一句“没有目标”都开不了口。
“学…文科吧?要不要考虑来D大?”吴皓检查了一下课时,飞速在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把纸页递给了低着头没说话的女生。
“我就是D大的,现在读大三,最近在这实习。”吴皓饶有兴趣的看了一眼尹夏雨,接着背上了自己的书包,“要不我带你转转这里吧,D大是综合性的大学,专业多,有的对本地学生的分数线要求不是很高。”
尹夏雨想了一下,又看了看时间,对着吴皓点了点头。
李赫和D大研究所的博导一起从教工食堂出来的时候,突然觉得不远处女孩的黄裙子有点扎眼。
先是一翘一翘的马尾,然后是小巧精致的侧脸,听着旁边男生的话慢慢点头,黄裙子的一角被风吹的有点翘,于是她一边走,一边总是忍不住用手压平。
扎眼的不只是女生的灿若春天的笑脸,大概还有那只,尹夏雨书包上一直挂着的蓝色唐老鸭。
“李赫啊,我这里当然很欢迎你,”旁边中年人的开口打断了李赫突然有点胸闷的思绪,“但你也知道,其实你现在的工作已经是很好的出路了,人毕竟都要现实一点……”
李赫未置可否,又听博导推了推眼镜接着说,“你也有30多了吧,也得为以后的家里人想想。”
李赫看了一眼远处有说有笑走远的两个人,语气平静无波——
“就是为了以后,才想这样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