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阳光犹盛,韩纯臣额头沁着薄翰,背上尽湿。
即便房若晓年仅四岁,他仍然不想让她见到他狼狈的模样。他沾湿帕子擦过头脸,端正仪容后,才端着药汤来到房若晓的闺房。婢子与乳娘已向他说明过房若晓夏日穿着遮裆小袴着凉的事,大夫也在他去重煎镇热汤时看过他改的方子和房若晓,并没有反对这帖汤剂。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后宅,因为他得收拾善后。还好他只有九岁,否则怎幺也不可能进到房家内院。算是因祸得福吗?那他宁可不要这样的会面。
「晓晓,来喝药汤。」他充满歉意轻声唤道。
面色红扑扑的房若晓穿着一袭月牙色半袖齐肘套头衫,下着鹅黄色及踝六幅襦裙,背对着他睡在美人榻上,小小一团相当惹人怜爱。然而,她听是韩纯臣的声音立即转头恶狠狠地瞪着他,奶声奶气地怒叫:「不要!喝了说不定会死掉!」
韩纯臣觉得很没面子,唰地脸就红了。婢子和乳娘望着面红耳赤的韩纯臣,想笑又不敢。
「这次不会。大夫看过了。」他有自信就算大夫没看过也绝对不会再出错,末了,又补了一句:「我保证不会作噩梦。」
「我才不信!你先喝!」房若晓跳起来站在美人榻上与他平视,像只张牙舞爪的小兽,气势十足,然而一点威吓感都没有。
韩纯臣看她挺精神,忽然搂住她的后脑勺,将额头贴上她的。房若晓怔了怔,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韩纯臣才说:「还在烧,脸都红了。你要我试毒,我试给你看。」
语毕,韩纯臣再不啰嗦,就着药汤啜了一口。
「喏。你看,没有毒,也不会死。换你喝了。」他将碗递到她唇边。
「不要,很苦的样子。」房若晓顿时气弱,往后退了一步,戒备地望着他。
「不苦,里头放了蜂蜜。喝了好得快就不必再喝。说不准你做噩梦不是这汤的缘故,而是因为发热的关系。」
房若晓不理他,侧着身子就想溜。她往左,韩纯臣便往左。她往右,他便往右,偏要挡住她下美人榻的路。气得她尖叫一声拍翻韩纯臣手上的药汤!两人顿时湿了衣裳!
「晓晓!」韩纯臣怒目捉住房若晓,圈在怀中厉声道:「你干什幺!」
不只是房若晓被这声暴喝吓住,乳娘和婢子看着情形不对,就怕韩纯臣动手,赶忙过来阻止,韩纯臣却捉住她的手查看,说:「让我看看有没有烫着!」
房若晓皱了小鼻子,张嘴大哭起来。韩纯臣愣住,见她哭得委屈,叹了口气,软了语气,柔声哄道:「晓晓,别哭,我只是让你吓了一跳,怕你烫着。不凶你就是了。」
房若晓闻言哭得更大声,抽抽噎噎地说:「别叫我晓晓,我又不知道你是谁啊!你到底是谁啊!为什幺可以进内院来?我要我阿娘──」
「世子,您先回去更衣吧?这儿我们来就好。」乳娘赶忙示意房若晓过来她身边。房若晓毫不犹豫地伸手投向乳娘的怀抱。
韩纯臣气馁,只得离开。
还好,两家都住胜业坊,不过几条街的距离。不一会儿他换了一袭鸭卵青的衣裳又匆匆赶了回来。前庭宴会已快结束,众人正话别,他却视若无睹,朝房玄龄一揖就往内院走。
日光已偏西,照射在内院的池塘上,在檐廊上映出细致的斑斓金光潋滟粼粼。他无心驻足欣赏,让婢子径直领到房若晓的闺房。
房若晓已换过衣裳,喝过药汤,正趴在美人榻上睡着。韩纯臣悄悄地来到她身边坐下,伸手探了她的额头,温度已降。
望着她鼻头红红的,长长的睫毛还沾着泪,他就后悔。药帖出错害她做噩梦,又凶她让她哭,怎幺和他想象中的重逢完全不同?
似是查觉他的存在,房若晓微微睁眼,目光迷蒙地瞧着他。
「醒了?」韩纯臣赶忙由怀中掏出锦囊,倒出一颗圆如珠玉的糖球,夹在指间讨好也似地说:「吃糖吗?蔗糖的喔。」
房若晓没说话,却微微张口。
韩纯臣轻笑,将糖球塞入她嘴中──
「咿呀!好痛!」韩纯臣吃痛却缩不回手。
小家伙居然咬住他手指不放!
「放开啊!你是恶鱼吗?」韩纯臣气急败坏叫道。
见他疼得要命,房若晓这才松口,咯咯笑了起来。
「嘶──」韩纯臣甩了甩手,擡手看着食指与姆指上深深的齿痕与唾沫。
「真痛!肿起来了。」
「还要吃糖。」她软软地说道。
「让你再咬我一次?」韩纯臣蹙眉。
「啊──」她拉了拉他的衣袖,甜笑说:「要吃糖──」
这次韩纯臣学聪明了,他用扔的!
接连扔了几次,见她吃的开心,瞅着他笑,他突然觉得有那幺一丝丝的甜,就像吃糖的人是他一样。
但,真的好像喂家里那些争食的锦鲤啊。想到这儿,他不禁笑出声。
「喂──」房若晓吮着糖,含糊不清地问:「你到底是谁啊?」
韩纯臣含笑道:「我是韩纯臣──」
「呃!」
房若晓突然让糖果噎住,笑意消失在唇畔,剧咳起来!
韩纯臣一惊,赶忙将她捉了起来,狂拍她的背!不对!不能这幺用力!他又放小了气力,紧张得要命,眨眼间额头沁出冷汗。
天啊!他上辈子就是呛死的啊!可不能让她步上他的后尘!
谁让她躺着吃糖的!
他啊!
该死啊!不是吧!
难不成这一次又是见一面,再害死她一次?
韩纯臣头一次心乱如麻,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