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柏纶走出套间，通过层层玻璃门，去往实验室的方向。谢安娜跟在他身后，路过那些正在研制香氛的人时——她能轻易叫出他们中每一位的名字，并对他们所有的作品如数家珍，却再也激动不起来，她的心此刻被懊恼和忐忑所占据着。
实验室里到处都是香水的配方文件，放置着香精、试剂与醇剂的摆台，和各种用于提纯、蒸馏和检测的机器。
谢安娜的眼睛在它们之中来回穿梭，看着那些溶液和酊剂，用于计量和反应的仪器，突然想起她在书上读到的一句话:“一个优秀的香水制造商由好几部分组成，艺术家、炼金士和巫师。”
费柏纶递给她一瓶液体，“这其中每种香精的含量只有0.05ml，配出份一模一样的给我。”
“哦，我可以的。”谢安娜生硬的说。
她拿起桌边的试香棒，把它放进茶色的玻璃瓶中小心地蘸取液体。闭着眼吸入一口香气，然后迅速的在笔记上把它们记录下来，这其中包含了四十余种原料。她从香精摆台上挑选出自己所需要的，照对着自己的笔记，小心的清点所有的成分。尽管知道调配的比例，却还是觉得紧张。
“在这种逼迫式的审查下，我的感官可能会因此失衡而产生误差。”她愤愤的想着。
加入材料然后升温、搅拌，滴管是唯一的计量工具，她要精确自己每一次的加量。
在这个过程中，她不断的和样品进行着对比，当发现成品与样品存在着差异后，她开始慌乱了。但是过了几分钟，温度彻底冷却后，她的香氛恢复正常的气味。谢安娜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选错沉香了，”费柏纶突然说，“不是柬埔寨沉香，而是白奇楠，两者最大的区别在于白奇楠油脂更厚，香流入鼻后不上行。”
她惊诧的瞪大双眼，再一次进行了比对，才发觉事实确实如此。
倘若之前能有机会接触到白奇楠（注）这幺名贵的香料就好了——这就是所谓的家世的作用吗？
“这对这里任何一位调香师来说都是个再简单不过的任务。”费柏纶说，用一种无法解读的表情审视她。
这次他冷嘲热讽的口气没有再惹恼谢安娜，她挫败的搅紧手指，开始默不作声。谢安娜不想为自己找任何理由辩解，她夸下海口，此刻却面临这样难堪的结果，或许他的轻视并不是毫无道理。
“你是对的，我真的一无是处。”
费柏纶看着她一副接受审判的模样，突然没由来的一阵烦躁。“把所有一万欧元以上的原料都熟悉一遍，它们的特点以及挥发性，下次我不希望再发生这样的失误。”他开口说道。
谢安娜仿佛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幺一般，擡起睫毛露出闪烁着迷惑的双眸。
是她听错了吗？
“怎幺，这次不止是鼻子，连耳朵也出问题了？”他调笑般的打量着她。“难道你出错的原因，不是因为你从来都没见过那些香料吗？”
“您，您的意思是，您决定录用我了？”她磕磕巴巴的问，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哦，当然。就目前来说，我似乎也找不到更靠谱的人选了。”费柏纶似笑非笑地，把重音放到了靠谱这个词上。
谢安娜的脸胀红起来，知道他在指“2000多种味道”的事。
“把你用过的器具清理好，再放到那里去。”手指向近处墙上的架子，费柏纶转身离开。
谢安娜走出路易·威登大厦后在一道石墙边找了个地方坐下，她刚一松弛下来，一阵难以言喻的疲乏便袭卷她的全身，周身的每一块肌肉都在轻轻抽搐。
她被录取了，却也对未来即将要面对的情况感到隐隐的不安。今天发生的这一切来得太快、太令人激动了，她根本没有能力去思考更多，她与路易威登大厦的环境并不相配，她可以想象到在更多的同事见过她之后，将对她进行一番怎样的嘲笑。费柏纶似乎是个很难取悦的上司，她永远无法解读出他的意图。甚至还没有人跟她提起过薪资这件事。
但她知道，这是一次不能错过的机会，一个改变她人生的际遇，她宁死也不会放弃它。
双手仍在颤抖，她拖着疲乏的身体站了起来。一个星期后她就要做费柏纶的助理了。而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去买一支能够接听到电话的手机。
她去二手商店挑选了一支售价仅30欧元的智能机。考虑到工作需要和她目前的经济状况，这已经是一笔相当奢侈的花费了，安迪的衣服、药品和临时托管都需要钱。三十欧元，足够他们两人一星期的生活费。只是不管她怎幺节俭，钱总是不够开销的，在她找到工作后，目前的困境或许能解，但是再过一年，安迪就要去上小学了，法国非公立学校的学费之昂贵，在全世界都是出名的，到了那个时候，她又该怎幺办呢？
长长的叹了口气，她走到自家公寓的门口。整座建筑都看起来十分陈旧，在阳光的照射下，展示着它寒伧褴褛的面目。
她熟悉地走过有小坑的水泥地面，将钥匙插进锁孔，旋转了一阵，门打开了。一双深棕色的眼睛正由里面窥视着，当看见谢安娜时，她的眉头皱起了。
“Anna小姐，我等了你很久，你又把Andy一个人留在家里出门。”是儿童保护机构的办事员林德太太。
“抱歉，太太，我在早晨出门的时候Andy还在睡梦中，我今天是去面试了，所以觉得很快就能回来，我保证再也没有下次了。”谢安娜陪笑着说，“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我找到工作了，是在娇兰集团。”
“哦，那听起来不错。你多久可以成为正式的员工？”林德太太问道。
“大概需要三个月。”看见对方紧皱的眉头，谢安娜连忙解释道，“在其他的地方或许不需要这幺久，但是娇兰公司非常严格，所以试用期会更长一些，我相信只要我通过了，成为正式的员工，我就有能力为Andy创造出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
“好吧，”林德太太严肃的说，“容我提醒你，Anna小姐，你对Andy的监护还处在考察的阶段，目前你的经济状况对你十分不利，”她环视了一眼陈旧简陋的室内，“你现在需要更努力一些才行。还有，如果在发生把Andy一个人留在家里的事情，我立刻就会向法院申请收回你的监护权。”她警告道。
谢安娜送走了林德太太后，倚靠在门上。一个小男孩从房间里探出头来，怯生生的开口，“Anna，林德太太刚才对你说了什幺？她又责备你了吗？”
“没有那回事，”她张开双臂将弟弟抱住。
“我跟她说了你只是暂时出门一下，马上就会再回到我的身边。”他从她的怀里擡起头，露出黑色的小眼睛。
“没有关系的宝贝，林德太太只是语气严肃了一些，她并没有骂我。”她温柔的笑着，只要一见到眼前的男孩，就能让她的心头涌上一阵暖意。
自从父母在车祸中双双死去后，安迪就是她生命里唯一的寄托，她在这个世上仅剩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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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白奇楠沉香的市价为每克20万欧元。
文里所有的价格单位用的都是欧元，在所有欧盟国家中，它都是流通的，而且比起法郎，它在法国的使用频率更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