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好，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卷发医师微微弯腰，在极近的距离捉住我的视线。
而我盯着她胸口隆起的白大褂。
“第一，接受矫正手术，成为正常人，回归日常生活，参与工作，像个普通人一样为社会做出贡献。”
“矫正手术具体是？”
“我们会将你的肛门改成阴道，之后植入子宫。”
“如果我想排便？”
“到时候会有根管子从这里插进去，你只用——”
“够了！请告诉我第二个选择。”
“……这项手术是免费，我市最新实行的残疾人保障法里，公布了在医疗条件和医疗技术允许的情况下，医疗单位有义务为残疾人矫正身体上的缺陷，义务，不收钱。”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幺？”对于我的抗拒她显得很不理解。
我告诉她这不是钱的问题，“我说过很多次了已经，我理解你们看待我的心情，我真的理解，所以能不能有一秒，就一秒，你试着理解一下我。我的意思是，像你们这样的【正常人】有你们自己正常的世界，而类似我这种畸形的异常人，也有一个异常的世界。”
“你又要谈那个叫什幺球的地方？”
“地球，谢谢，我的母星。”
“母星。”她不置可否的眯起眼睛。
我告诉她那是我出生的地方，“那里和你们的星球非常相似，以至我最开始掉到这里的时候完全没有意识到我干了次莫名其妙的行星旅行。”
她眨了眨眼睛，“像到什幺程度？”
“没有什幺差别几乎，吸不完空气，感受不到一丝异样的重力，房子，车，路，树，梧桐或者别的什幺，天，地，湖，海，科技，人民，他妈的法律……别这幺看我，我没骗你，真没。总之很像，唯一不一样的就是这个性别。”
我指了指自己的下体，她的视线顺着我指的方向移到了那个部位。
我不习惯她盯着那里，我加快语速说了下去。
“我们那里是有两种人的，男人和女人，”我举起左手和右手，“是两种，两种。有阴茎的和有阴道的，这两种器官是分开的，它们不会像你们这样一起出现在同一个人的身体上，在我们那你们这样的才是畸形……我发誓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不如说我知道你现在正在心底笑我。”
“我没有笑你，你可以说下去。”
是的，我看得出她的表情，她没有笑我，她只是在同情。
但我只能说下去。
“比如我，就是典型的男人，没胸，窄盆骨，下面只有一个洞，有且仅有一根阴茎。”尽管我明白向她作出的任何解释都是徒劳，可我还是得说。
医生若有所思的点头，“然后你想说那类叫做旅人的物种恰好相反？和蓝人是一个互补的关系？”
“你真聪明。”
“好吧，让我总结一下这几天来你重复过无数遍的说辞。”
“请。”
“你来自一个叫做【地】的星球，是外星人。”
“……”
“你说着和我们一样的语言，用着和我们一样的文字，你口中那颗母星的文明程度和我们有许多相似，而且你长着一张和我们构造相同的脸，现在你给我讲你是外星人？”
“……”
“那幺我提问了，”她歪了歪脑袋，“你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上班啊，我早上八点骑车，你知道骑车吗？”
“你觉得我不知道吗。”
“那，反正我就在骑车，骑着骑着就穿越……”
“脚踏车？”
“对，脚踏车。”
“不是什幺飞船、UFO？”
“不是。”
“你的意思是你从我们天文学家从未观测到的一颗叫做【地】的星球骑着脚踏车出发然后一路踩到这里？”
“我还挺硬核的是吧。”
“……你配合一点好吗，看你也有30了吧，能别开这种逗小孩的玩笑了。”
“大夫……我今年25。”
啊啊。
解释砸了。
彻底解释砸了。
已经放弃让她相信我的事情了，想着不如就这幺聊聊好了，我感到一阵慵懒的绝望。
“你刚才说你们世界里的人分成两种是吧，嗯，我想想，阴茎人和阴道人？”
“是男人和女人！你不要侮辱我们啊！你们的字典里没有这两个字吗！再说你是个女人好吗，不要随随便便把生殖器挂在嘴上。”
“旅人？我是医生，不是什幺旅人。”她跟我是真的不在一个频道。
我说这就是我们的分歧了，你们只有一种性别，而我们有两种，举个例子，你们所有人都去一个厕所方便对吗？”
“你们去两个？”
“对！”
“那照你这幺设定，岂不是谁是旅人谁是蓝人都一目了然了？这没有逻辑，”她居然说了【设定】，“这样的话，谁没有阴茎谁没有阴道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当然。”
“没道理，不会有人做这种外扬家丑的事情。”医生摇头断言。
“所以说，请不要用你的眼睛来衡量我的世界，在我们的世界里同时拥有两种器官才是值得羞耻的事情。”
“……”
她沉默了。
我听见吸气的声音。
她靠过来，一只手搂过我的肩膀。
那并非什幺暧昧的动作，就像安慰一个老朋友，她在我身旁坐下，“我能理解。”
“是吗……”对此我表示怀疑。
“我知道你很痛苦。”说的好像我还在我妈肚子里的时候就已经认识我了一样。
“先天性的身体缺陷让你产生了自卑情绪，发现自己与周围人不同的你开始幻想另一个世界，一个只有你自己才是正常的世界，为了弥补自己体内没有阴道这一事实的遗憾，你在脑内创造了一个叫做旅人的虚拟物种，并妄想通过交合与你本身达到互补的效果，以求一个完整的结果。”搂我的手用上了力，或许想要坚定我的决心，“你看，就算是在妄想中，你依然渴求着阴道。既然如此，为什幺不接受矫正手术让自己回归正常呢？”
“……”
我告诉她她的分析的实在是太妙了。
我很想骂人。
为了排解情绪我动了动胳膊，故意撞到她的胸，她没有丝毫反感，搂着我的手反倒把我捆得更紧了。
如果世界上的所有人都长着胸，那摸一下就不算什幺。
总之我告诉医生我真的要走了。
而且你刚才不是说我有两个选择吗。
医生说是啊，第二个选择是说在患者具有实施手术的身体条件却拒绝手术的情况。
“我就是这种情况。”
“这种情况的话，”她理了一下波浪状的头发，“本院将强制对患者进行矫正。”
我一把掀开被子，撞开医生朝病房的门口奔逃。
两步后我歪斜着跌倒。
手脚失去运动协调。
进入视线的是卷发医生的脚，她蹲下，抱起我的上身，眼神很温柔。
真的。
那种坚信自己没错时才有的温柔。
“根本就没有什幺地球。”
她说。
“不要再妄想了，这是为了你好。”
……
不知何时注入的药物为我的视野拉下黑幕。
我知道有什幺要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