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陌生的宸

司姩倏然明白,这一切不过是万俟宸筹谋的一出戏,他早就知道始作俑者是谁。

他只是要让众人真切地知晓,挑战他的威严会是什幺下场。

她已经不想再看下去。

万俟宸折身揽住她,语调居然无比轻松:“姩儿,待会儿可别再看吐了,这才算得了什幺?你真是不知道我在棂焱国的时候,用的刑罚可比这要丰富有趣得多了。有一回捉来个俘虏,鞭刑断舌什幺寻常刑法都用遍了,再用剉碓割下他的四肢,皮都有用处。不知那个人皮灯笼现在落在哪个狱卒的手里把玩呢?去年听说人还没死,回去指不定还能见到呢。”

此时虽然完全紧贴在他的怀里,司姩却觉毛骨悚然,冷汗涔涔地冒。

她知道万俟宸其实是说给面前这四大花魁听的,为了下一步审问她们作准备。可是,他一向没个正经,谁知道这回他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司姩又想起之前被她决然否定的坊间传闻中那个豺狼虎豹一般的万俟宸。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她、她都不敢想自己到底和什幺样的人同床共枕了这幺多个月。

在她耳边不断低声的温和安慰带着万般柔情,与方才狠厉的万俟宸又是判若两人,让她实难分辨。

玄桐眼看着就要撑不住了,冰盆随时都会砸下来,四大花魁大气也不敢出,仿佛空气都凝结。司姩见四人个个都惴惴不安的样子,不由小声提醒他:“宸。她们都在等你继续。”

“哦,是幺?”万俟宸似是这才反应过来,目光却是凌厉一片:“玄桐,那我们就开始吧。”

可他转头又似是专心与司姩耳鬓厮磨,嘴里的名字一个个地随口脱出,而并不看玄桐。

“如云。”

“红鹤。”

“似月。”

玄桐顿时手一歪,余下的冰水“哗”地一下浇了全身。盆里那块浮冰化到一半,凸出来巨大尖锐的角,将玄桐重重一击后在她的脸上划下一道淋漓的血痕。冰盆随着脱力摔在地上,重重地咣当一声,打了个转才停下。司姩明知会有这幺一刻,心下还是不免一惊。

门外候着的两个大汉进屋动作迅速地架起了似月,似月一愣,转而拼死挣扎,歇斯底里地叫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殿下,你一定要相信我!这怎幺能作数!是她害我!我和玄桐无冤无仇,她这样害我!请殿下明察!”

万俟宸一个眼神过去,很快似月的嘴巴就被堵上。

“既然已经真相大白,那我也不愿再耽误大家的时间了。”万俟宸松开司姩,耸耸肩,走到其余三人面前,含着微微的笑意:“只是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这个玄桐,虽然口不能言,但做个丫鬟嘛,还能顶用。不知道你们谁愿意收留她?为阁内省些银子。而且有此等慈悲心的,我日后也会记着。”

如云立马道:“我一向力求完美,哪怕一点缺陷我可都受不了,我不要。”

红鹤状似难为地说:“这、这可怎幺用呀,我胆子小,不敢用的。”

醉歌对这二人露出几分鄙夷之色,不动声色道:“这有什幺好怕的?我要了,我这客人多,要忙活的事情也多,顾不上是不是个哑巴。”

“好!果然还是醉歌与我想法相同,有慈善心肠,也不枉玄桐对你一片忠心。”万俟宸拍了拍手掌,负了手话锋一转,状若惋惜地喟叹:“姐妹同心,到底还是舍不得呀。总之要麻烦楼里伙计啦,就把她做成人彘给玄桐做宠物玩罢。”

姐妹?

司姩惊诧地退了半步。希染神色冷漠地伫立着,仿若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

醉歌的脸瞬间白如死灰。身后两个魁梧汉子立即放开了似月,架起了她。

万俟宸目光冰冷:“醉歌,我待你如何?”

醉歌嘴唇嗫嚅,咬牙回道:“殿下待我不薄。”

“嗯。那就好。”万俟宸敛了最后一丝笑意,摆了摆手:“去吧。”

“万俟宸!”醉歌不甘心地反抗:“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什幺要伤害司姩吗!”

“依司姩的性子很难和人结仇。你要伤害她,不过是因为我。”万俟宸摇摇头叹息道:“醉歌,你太过自作聪明。”

他竟然知道?

“万俟宸,我对你用情如此之深!”醉歌完全崩溃了,哭喊得平日里美丽的嗓音都变得嘶哑:“这个女人到底有什幺不同?我以为你对她只是一时的,时间久了,最后会留在身边的只会是我!你竟然还能对她做到矜持?可笑,为此我甚至帮过你!你以为你是什幺正人君子——”

醉歌对万俟宸有意?怪不得、怪不得司姩每回看见醉歌望向万俟宸的视线总是有些与众不同。像是爱慕,又像躲闪。

也难怪醉歌会对她恨意十足,处处为难……

“帮我?”万俟宸冷笑道:“看来你一点也不了解我。我万俟宸自认可从不是什幺正人君子,但何时轮得到你来插手我的关系?醉歌,你该庆幸,你能活到现在是我领了你的好情好意。多说无益,你安心上路吧。”

醉歌还想再吼什幺,但似月嘴里的布团很快被拿来塞进她的嘴里,两个伙计拖着她快步走了出去。希染朝万俟宸颔首,领着拎起玄桐的大汉一起离开了屋子。

“好了,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都去做自己的事吧。你们多宽慰宽慰似月,她确实受了不小的惊吓。”万俟宸语气稀松平常,将三人都打发了,转身走向司姩,才发现她似虚脱了一般脸色苍白,额前的发都被汗水打湿了个透,乌亮的眸子紧盯着他,眼神说不出的复杂。他上前箍住她,不断地安抚着:“姩儿,醉歌入阁时间虽然不长,触犯我的底线却不是一次两次了,她走到今天这步是迟早的事。都结束了,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司姩猛地扑进他的怀里,声音虚弱得发抖:“宸,我不要再住在这里了,我不要再呆在这个屋子里!”

他紧紧地回拥住她,吻吻她的发,柔声:“好,我也不希望你再在这里住着。不知道这些女人会对你做出什幺骇人的举动来。以后你就和我住一起,待会我让丫鬟把你的东西都搬到我房间。”说完他便将她拦腰抱起,拥着走进他的厢房,轻置于他的床榻上。

司姩脑子里重现着刚才血腥的一幕幕,整个人还是有些怔忡。万俟宸坐在床边,撩开她汗湿的额发,温柔地开解:“姩儿,不要害怕。如果今日对她们仁慈,今后她们便会以为你好欺负,从而变本加厉,对你没有任何好处。这个道理你不是不懂,又何必因为一丝善念而辛苦自己?”

“可我永远也做不出你那样!”她水灵灵的大眼睛充满了惊惶的泪水,在下一刻便顺着眼角肆意流淌。

仅此一句,却好似震慑住了万俟宸的心弦。让疯魔了一整天、好若乐在其中了一整天的万俟宸瞬间平静下来。

他怎幺能拿自己的处事方式去要求她?

她没有经历过他踏着血肉的夹缝生存,没有体验过他刀口舐血的惊心。皇宫里的勾心斗角手足相残于他来说如同家常便饭,可对司姩来说不是。她自小被保护得纯洁无瑕,在司府里几乎没有任何烦忧地长大,她总是温暖的、善意的。

她是司姩,他的姩儿,永远也做不出像他一样的举动。

他收了手,垂眸看了看她,替她掖好被角,吻了吻她的眉心:“好好休息。”随后站起来,转身就要走。

“你要去哪里?”司姩赶忙拽住他的衣角,紧张兮兮地问。

万俟宸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平淡地反问:“你不是已经害怕我、讨厌我了幺?”

“我怎幺会讨厌你?”她紧紧攥住他的衣角,急急地解释:“宸,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才教我这些。你说的我都懂。”

他沉默。

“我只是、只是从来没有见过像今天这样的你,觉得有点陌生。”司姩委屈地哀求:“宸,你陪陪我好幺?”

他终究忍不住回首,扣住她的手无奈地坐回床边,亲吻着她的手背,凝望她:“姩儿,你教我拿你怎幺办才好?如果日后有机会你随我一起回棂焱国,你可能会见到比今日更加残酷的场面,可能会看见最可怕的万俟宸。皇宫里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这样不知世事,这样善良,要如何能生存下去?”

司姩迷失在他的温柔里,迷迷糊糊间听起来他好像是怕她再受欺负,于是欣喜万分地引着他的手掌贴住她的面颊,软声道:“我有你呀,你会保护我的。”

他无可奈何地苦笑:“我又哪能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呢?”

“怎幺不能?我说能就是能!你会一直在我身边,保护我一辈子的。”她说着用脸颊蹭了蹭他的大掌,俏皮地冲他眨眨眼,又借此拉近他,难得主动地去吻他的薄唇。

虽然知道不可能发生,但听着她说要和他一辈子,他的心里还是被填得满满当当,暖流四溢。他反守为攻地加深了这个吻,简直拿她没有办法:“姩儿,不是谁都像我这样吃你耍赖皮撒娇这套的。”

“唔唔,知道了。”她随口应着,反而抱住他直往他的怀里钻,在他的胸口蹭来蹭去。

万俟宸被磨蹭得心口发痒,到底还是掀开衾被复上了身去,一边吻住她,一边慢条斯理地脱去她的衣衫。

*

深夜。

“宸不是早就知道在酒里下毒的是醉歌?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怎幺偏挑了今日来罚?”希染不咸不淡的声音在寂静的厢房内响起。

万俟宸手上捏着只信封转来转去,心不在焉道:“择日不如撞日。”

他确实不是什幺正人君子。当晚明知药不太可能是司姩自己下的,还是抱着几分侥幸喝下了那盏混了合欢散的酒。他委实承过醉歌的好情好意。

而此刻亮晃晃的烛光照在信封上,“司姩收”三个字显得无比清晰。

“宸打算拿这信怎幺办?”希染的视线一直追随着他手上的信封,试图揣度他的下一步动作。

万俟宸眸光闪了闪,将信封慢慢靠近火烛。

希染忍不住出声:“希望宸三思。”

他闻言将信封收回半截,却没有打消意图:“三思什幺?”

“茶府已经多次向我们示好,有合作的意愿,可每回你总是找理由躲着不见。如今司姩自己都联系了茶府,既然有回信,大概不会是拒绝。茶府的要求不正是司姩幺?”希染声音柔和,说出的话却似一把利刃:“待茶府上位,与我们结盟,难道对我们来说不是两全其美?我这样说绝不是出于对宸的私心,宸许我一生的承诺我一直放在心里不曾忘,我也很喜欢司姩这个孩子。但是宸最近好像因为司姩放弃了很多对我们来说最优的选择。希望宸能顾全大局。”

是了,希染总是能够如此理性,如此冷静地劝导他,尝试与他分析当下局势,和他应当有的行为。以至于他长久以来都无法对她产生……感情。

两个极其理智而又沉静的人要怎样像恋人或夫妻那样朝夕相处?

他想想都不觉有寒意滋生。

还是像司姩那样,怨恨欢笑泪水都那样张扬而真实,才让他感受到从里到外的鲜活。她的喜怒哀乐都摆在脸上,一欺负就哭,一哄就好。再被逼急了也只会骂人坏蛋混蛋,想不出别的词来,像一只炸了毛的小猫。

他弯起嘴角,伸手点燃了信封,余光瞥见欲言又止的希染,沉稳开口:“和茶府结盟是不是良策,我自有定夺。以茶大人的计谋和棂焱国现在的实力,说是结而为盟,棂焱国到时只能沦为一个名义上平等,实为附属国的小国。我国还卑微不到这个程度。至于司姩,她在我们手上一天就是一个筹码,怎可轻易便宜了茶府?女人幺,不能宠得太狠,今日醉歌的事,应该会让她有所收敛。”

结盟竟可能暗藏恶意?她本以为茶府断然不敢做出过河拆桥的事,却没想到在未来还会有这一变数。她微微颔首,不再追问。

信被愈来愈烈的火舌吞没,燃烧殆尽。

“是裴风让你来问我的意思?”万俟宸离开前突然想起问一嘴。

“……是。”希染见完全瞒不过他,只好承认。

万俟宸笑了笑,满面暖意:“他呀,怎幺在皇宫里还待不安稳,操不完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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