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汉斯，带我出去。”任童跟汉斯彼并列躺着，她看着繁星，思绪流转。记忆虽然逐渐恢复，但于任童而言，总是缺乏实感。

汉斯彼侧头看向任童，璀璨星空下，他灰黑的眼仍只装得下一颗星星。

“嗯，我帮你。”仅仅说出这一句，两人又恢复了沉默。

任童把脑子放空好一会，过后，是从未有过的清爽。她轻巧地站了起来，随手又把汉斯彼拉了起来。

汉斯彼站定，伸手轻搂住任童的腰，只是眨眼功夫，两人腾空而起，飞出了城堡。

任童回头看了一眼城堡，光影斑驳，城墙几乎通身雪白，古堡周围被白雪覆盖——这是白雪的喜好。

弗兰契斯科嗜红，以前的花园里四季都开着暗红色的古蔷薇。任童顺着记忆看向东边花园，那里早已换上雪白的山茶。

越过城堡所在的山间，任童就感觉到了明显的温度差，出了城堡比她想的温度高了许多。

“城堡常年有冰雪魔法加持。”汉斯彼想当然地解释道，“原本是白雪的主意，后来怀特王觉得用来加固城堡的防御也不错，所以留下了，现在下面是秋天。”

任童讶异，“有谁会攻击城堡？”

“现在女王不在，一个入赘的王子成了国王，无论是他国还是平民，多少都会想造反。”汉斯彼冷笑，“他还算有自知之明。”

任童没接话，脑中似乎闪过一张阴郁的脸，但没待她细想，那张脸就像晨雾般散去。这似乎是与汉斯彼的话有关的记忆，可任童怎幺想都想不出来，最后也只能放弃了。

没过多时，两人在城镇后的小丘上落地，汉斯彼弯下腰轻轻地亲了一下任童的额头，说道：“我还有事，只能送你到这里了，需要我的时候在心里重复我的名字，我会去接你。”

说完，汉斯彼塞了一个钱袋给任童，“玩得开心，我的女王。”

任童本来还想问问他忙什幺，但汉斯彼一眨眼就不见了。她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钱袋，似乎还挺多，应该能用一段时间。

现在是深夜，任童没多想，往城镇里的旅馆走了过去。

城镇里还有不少酒馆还在开放，路上有不少醉汉，任童尽量找人少的地方走。

来到旅馆，前台的中年男人似乎在打瞌睡，没有看到任童进来。任童在柜台上并指敲了几下，中年男人闻声，睡眼惺忪地看向了任童，他揉了揉鼻子，鼻腔环绕着酒气，“住店？”

“嗯。”任童从钱袋里摸出两个钱币，“这些够吗？”

男人看着两枚金币，眼珠差点掉下来，频频点头，小心翼翼地用手拨过去，“三楼最里面的房。”说完，还用牙咬了咬金币。

任童看到，心里有了点计量，看来她这是给多了，明天要换点零钱才行。

那一夜，任童累得澡都没洗，就直接躺在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任童却发现钱袋不见了，而身旁的窗户大开。无疑，钱袋被人偷走了！

任童赶紧跑下楼，跟前台的中年男人说明的情况。

“这位贵族小姐，你睡觉都不检查门窗吗？再看看你的装束，这附近的贼不偷你都奇怪。”中年男人见怪不怪，浑浊的眼没过多停留在她焦急的脸上，“既然付不起今晚的房费，您还是退房吧，我们庶民可供不起贵族大人。”

任童气结，她被偷是她活该？

但她仍不愿放弃，“谁最有可能做这事？”

中年男人侧身瞥了任童一眼，笑意轻浮，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指不定是大盗达克，他就爱偷你们这些贵族大人的东西。”

“达克？”任童听到这名字，脑海荡出一丝涟漪，这名字似乎有点耳熟？

“我劝你还是乖乖回家吧小姐，你们这种有钱贵族也不缺这几个钱吧，没事就别在这种地方晃了。”中年男人甩了甩手，明显在赶客。

任童心里愤愤，但消得也快。她试图冷静下来思考，听店主的语气，大盗达克似乎不惹人厌，她瞬间就想起了各种劫富济贫的故事。

虽然有点酷，但她还是心痛钱。

任童最后还是两手空空地走出旅店，外面的集市旺了起来，人声鼎沸。她看了眼身上的衣服，身上还是那套漂亮的水蓝裙装，怪不得店家会觉得她是贵族，她无可奈何地走进了一家当铺。

等她出来时，衣裙已经换成了一身麻布，但手上只有一些细碎的货币，这里的人真是不遗余力地压榨上门的客户。她特意挑了件男装，衬衫的领子能把脖子上的项链遮住。

任童揣了揣手中的钱币，沉思了起来。

她该怎幺用这笔钱呢？

但还没等到任童想完，一个人影冲了过来，跑过任童身侧时狠狠地撞了她一下。任童在强烈的撞击下侧了身，她吃痛地捂住肩膀，看向那人影时，手中的钱币已经不见。

任童反应了几秒，随后拔腿追赶。

“小偷！快来人帮我抓住他啊！”任童大声叫喊，惹来不少人侧目，但没有人愿意理会她。

任童追着小偷跑了好几条街，她渐渐体力不支，眼看小偷离她越来越远。就在这时，耳边有什幺呼啸而过，擦过她飞扬的发丝，眨眼间，前面的小偷已经倒在了地上。

任童往前跑去，停在了小偷身后，一颗金黄的土豆滚落到她的脚边。穿着灰色粗布的小偷明显被这颗土豆打到，倒在了地上。

周边的人纷纷看向任童，都一副惊讶的样子。

“小姑娘，好身手啊。”旁边肉铺的粗壮大叔吹起口哨。

“不，我......”任童下意识就想否认，但心思一转，一丝异样爬上，她下意识回头，一双蓝灰异色瞳在人群里撞入她的视线，几乎是同一时间，那双眼表现出了一瞬间的微愣。

同样的眸在任童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她可能认识那双眼的主人。

但现下还有事等着她解决，任童抓回自己的钱币，扯掉头上的发带，把小偷的双手绑在了他的身后。

“看我不把你交给骑士团！”骑士团一般是怀特王国的军事团体，也是维护街道治安的组织，把小偷交给他们再适合不过。

“不要啊，这位小姐！求求你放过我！我也只是讨口饭吃而已！你把我交给骑士团我会死的！”被压在地上的男人胡乱挣扎，奈何任童单膝抵在他的背上，男人无法起身。

周边的人似乎蠢蠢欲动，但没人上前说话。

任童按着小偷，看向围观的人群，“这位大姐，请您告诉我骑士团的办事处在哪。”

人群里那位瘦弱的妇人似乎没料到任童会问她，她惊慌地看向旁边，周围的人也面面相觑，结果妇人还是避开了任童的视线，悄悄地低下了头，没有回话。

任童没料到事情竟然是这样发展的，她转头望向了妇人旁边的大叔，大叔转脸就望向了别处，无论任童望向任何人，都没有人理会她。

这太奇怪了！

“你......”就在任童打算再问一个人时，身下有了动静，趴在地上的男人在任童分神的时候突然弹起，冲着人群的方向飞奔，力道之大把任童推得重重坐在地上。眨眼间，小偷已经消失在了人群里，期间仍然没有一个人吭声，更别说是有人上前阻止了。

任童傻眼，印象中，怀特王国的律法奉行奖罚同担。现下，这光天化日下有人犯罪，还没人阻止，社会人群冷漠到了一个极点。

简直不可思议。

任童呆呆坐在地上，周边的人也慢慢散去。一道阴影落在她的头上，任童回头，竟是刚刚人群中的异瞳人。

那人的上半身被深绿色粗布拢住，宽大的兜帽几乎遮住整张脸，帽下那双蓝灰异瞳闪着奇异的光彩。

“你是谁？”任童脱口而出。

“汤姆。”那人突然笑起来，露出尖尖虎牙，微微上吊的眼睛笑得眯起来，看起来像狡黠的猫。

“噗......”任童没忍住，笑了出声，她能说真是人如其名吗？这名字会让人觉得他还有一个叫杰瑞的同伴。

“你笑什幺？”汤姆歪头，一副疑惑的样子。

“没什幺，刚刚谢谢你。”任童回神，赶紧转移了话题。

“......”汤姆微愣，有几秒的若有所思，“不客气。”

“你看着不像是这里人。”汤姆打量了一下任童。

“嗯，我今天第一次来。”任童拍了拍裙子上的灰，慢慢站了起来。

“需要我给你带带路吗？”汤姆俯身，把滚在任童脚边的土豆捡了起来。

“好啊，谢谢你，我还不知道这里有什幺呢。”任童友好地伸出右手。

汤姆圆溜的眼珠一转，落在了任童的右手上，见任童伸手，他也伸手，但他伸的是左手，刚好摆在了任童的右手跟前。

“这是什幺游戏吗？”汤姆疑惑地问道。

任童一时间窘迫，这让她感受到了强烈的文化冲击。

任童有些别扭地翻转了一下手掌，贴住汤姆的手，两掌交握，“呃，这是我家乡那里表达友好的方式。”任童胡乱说着，随便握了一下就收回了手。

“友好？”汤姆似乎对这个很感兴趣，他又伸出了右手，眼睛亮亮地看着任童，“我们要浓情蜜意！”

虽然这意思有点偏差，但任童还是友好地用右手回握住。

两人走在一起，任童一路观察路边的商店，一边跟汤姆有的没的聊着。

“你知道大盗达克吗？”

“知道，我就是。”

……

沉默，很长的沉默。

随后——

“你到底有多少个名字？？”说出这话时，任童都觉得自己脑回路有点奇怪。

似乎正常来说，都是先惊讶一番，但任童第一反应竟然是觉得很正常。

“你不会还认识一个叫杰瑞的吧……”任童有点语无伦次地自言自语，说不定是因为她已经惊讶到不惊讶了。

汤姆眨眨眼，眼里闪着一丝兴奋，“你咋知道？”

……

怪她太天真了。

“怀特王国物资丰富，法例井井有条，为什幺还需要你这种义贼？”任童决定放弃吐槽。

“义贼？我？”汤姆惊讶地指了指自己。

任童愣了愣，“你不是偷贵族的东西补贴贫民吗？”

汤姆皱眉，蓝灰的眼写满不屑，“凭我自己实力得来的东西，为什幺要分给别人？”

又是一波强烈的文化冲击，她可是在公有制社会教育下成长的良好公民。

但任童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两人又回归了沉默。

走着走着，两个人来到了小镇中央的广场。广场中央，人群黑压压地围在一起，声势浩大。

“他们在干嘛？”任童好奇。

但汤姆似乎毫无兴趣，他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我困了，我们找棵树午睡一下吧。”

任童已经没有精力吐槽为什幺是在树上午睡了，她被人群中说话声音最大的那个人拉住了注意力，那头灰烟色的头发有点眼熟。

“那个人……”任童沉思，下意识地嘀咕道，“发色好特别……”似乎也是她认识的人？

汤姆懒懒地瞥了一下，哈欠又打了出来，“无聊。”

见汤姆似乎真的无聊得打紧，任童也不好意思让他陪着自己，“你在这里等我吧，我去看看发生了什幺。”

任童往前踏了一步，却被汤姆拉了回来。她疑惑地回头，兜帽下汤姆的脸跟刚才不一样，似乎有些发冷。

“陪我午睡。”颜色不一的瞳下带有些不悦。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还读出了些许撒娇的意味。

脑中一瞬间，画面闪现——

“别工作了，陪我去午睡！”一头细软的灰烟色发丝像一把小扫帚，在黑色的裙装上蹭来蹭去。

摩擦产生的静电把细软的发吸住，那人擡起头时，茸发不听话地全部竖起，膝上的人似乎也未察觉。

她能听到自己胸腔处因低笑而产生的轰鸣。

“听话。”视线中，白皙纤细的右手抹平了那人乱翘的发，那人有些长的额发也胡乱贴在脸上。

她拨开挡住脸上的发，那人的五官蒙上了雾霭，让她看不清……

——任童回神。

她擡眼，人群中那抹灰烟色，她必须要去确认一下。

任童的腿自发地往人群中走。汤姆没想到刚拉住的人又要走了，他大步上前，挡在任童面前。

兜帽下的脸，写满了对任童的不满，还有被忽视时的——委屈。

电光石火间，熟悉的无奈感像电流一样窜到头部顶端，话语到了喉间，任童脱口而出——

“听话，皮皮，不然我以后叫你汤姆……”

几乎是条件反射，这一整句话说出口，竟然不带任何停顿。任童有一种被噎到的感觉，她惊讶于自己的不假思索。

任童有点尴尬地看向汤姆，他的脸被巨大的兜帽盖住，看不清模样，他像雕像一样定住，身边的喧闹仿佛在一瞬间静止。

任童一时间竟然紧张了起来。

眼睑合上再掀起，仅仅零点几秒的时间，耳边的吵杂摒去，眼睫微动，再张眼看清，竟盛满一片绿意盎然！

眼前的，是一大片灌木，她眨眼的一瞬间已经离开了广场！

任童后知后觉，被吓到反射性地动了动身子，腰间竟多了一双手。刚刚还在脑内回放的烟灰色发丝，赫然出现在她的肩上。

那颗头颅撒娇般蹭了蹭任童的脖子，她能感觉到腰上的手臂收紧。

“皮……皮？”任童试探性地叫唤。

那人亲昵地用额头拱了拱任童的鼻尖，仿佛就是一只猫。

任童脑海中多了点东西，那副面容变得渐渐明朗。

她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双手捧起那人的脸，烟灰色发丝下藏着一双精明的蓝灰色异色瞳，眼角微微上扬，总能让人想起狡黠的猫咪。

啊，是了。

这是仅仅属于她的可爱小猫——

皮皮，皮吉尔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