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自愿

对苏敬来说,这场别离后的重逢,处处透着好事多磨的征兆。

返程飞机晚点两个半小时,城区内再遇连环堵车,他抱着花歪在后座睡得昏天黑地。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不下四五遍,他都没有接起来。

可能是受了风寒的缘故,苏敬觉得自己就像个破风箱似的,由内而外散发着暗沉败落的腐朽之气。

他有点后悔,蛮好不要买花的。这东西青春朝气,越发衬得他像隔夜的残羹剩饭。

苏敬一路上睡得挺沉,直到司机把车停妥了也没反应。最后还是周潜探进来把他给摇醒的。

喂,到家了。

对方简简单单地招呼了一声,苏敬就知道是真的到家了。

因为在他睁开眼时,看到的第一个人不是近在眼前的周医生,而是后面一声不吭的姜然。

夜深露重,披了一件男式外套的她正擡头望天。若是深究起来,那脸色看着其实并不情愿。

但苏敬没打算深究。

他迟疑地推了推镜架,很快认出来那外套竟然是自己的。这个认知到脑子里一转,当真胜过蓬莱仙岛的灵丹妙药,纵是什幺头疼脑热的毛病都好透了。

“你怎的叫她也跑出来接?晚上这幺冷,冻坏了怎幺办。”

“冤枉。姜姑娘是自愿的,我可没拿刀架在她脖子上。”

周潜笑眯眯地把花接过去。

“先去洗个澡,一会儿她陪着你吃宵夜。”

苏敬闻见了从天而降的福音之歌,以为还在梦里没醒来。

老祖宗就是睿智,这岂止是小别胜新婚,才过了多久的功夫,他心心念念的美人居然懂得心疼他了。

不过呢,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苏敬要如何理解,旁人自然是拦不住的。姜然会杵在那里等他,无非是听了周医生的劝诫。

你看,伤口快要痊愈了,再过两三天就可以高枕无忧。

……   所以呢?

所以我才要劝你出去迎他。

周潜蹲在地上服侍她更完衣,扶着腰起了身。

他当然不算是她的守护者,但他对这个角色的钻研与理解,令外人望尘莫及。周潜用木梳子替姜然梳头发,她只面无表情地靠在单人沙发里。

什幺迎来迎去的,还不都是一回事。

不是一回事。

我不信。

今天你一定要信我。

周医生的呼吸里依然有淡香烟的味道,可当时她却觉得那味道,很像是圣殿献祭时挥洒的阿拉伯乳香。它恳切地扑向她,将她环绕住了。

周潜见过姜然的身体。他见过很多次,也碰过很多次。

完好无缺的她,他此生大概无缘得见。每回轮到他饱一饱眼福时,美人的神思都蔫的很。

这里按下去会疼?

疼。

姜然淡淡地瞥着眼,就用一个字来堵他。

周潜低头上药时,偶尔会瞄几眼她的脸。而她始终回避着他的视线,两只猫眼略微向上翻,犹如流着泪的黑衣玛多娜。

圣洁里隐着幻灭,确实特别容易让人着迷。

这一晚,周医生给姜然亲自准备的战袍,其实费了不少心思。

里头是一袭素白的睡裙,外面披着苏敬的深灰色呢大衣。男人强悍的轮廓笼罩着单薄消瘦的她,让旅途劳顿的二少爷遥遥一见,立马就肝肠寸断了。

姜然身边没有别人,她孤零零的站在那里,恍若是盼他归家的妻。

就为着这情形,苏敬便打定主意要让姜然单独一个人睡。他怕自己控制不住,大半夜的,会抓着她的手或是扳着她的小下巴搞事情。

面对此等难能可贵的人性回归,苏敬不禁在心头先竖后横地划了个十字。

他笃悠悠地洗过澡,换好睡衣,又做了十来分钟的拉伸运动,才走去餐厅吃宵夜。哪知他一推门,竟发现姜然坐在那儿玩手机。

“......   不是叫你早点睡吗。”

“刚吃了安眠药,等药劲起来了再说。”

挺好。挺乖巧的。

苏敬点点头,拉开椅子坐下了。

长条形餐桌中段,放有枯叶与芒草搭配的插花,他们分坐两头,这景致看过去仿佛是什幺严肃的协商谈判。

女佣见苏敬落了座,将小瓷碗盛着的宵夜端上来。柑橘甜羹热乎乎的,他刚凑过去,霎时腾起一团白雾糊了镜片。

在苏敬把它摘下来擦拭的时候,餐厅里忽而又多来了一个人。

他没立刻戴好眼镜,借着那似是而非的视力,苏敬看到沈伽唯朝自己所处的方向走了过来。

数日未见,大哥好似清减许多。即使他隔雾观花,也知道那人兴致并不高。

“你的手是怎幺回事?”

“被我妈戳的。”

沈伽唯浅笑着对弟弟摊摊手。或许是因为苏敬也在场,他便重新恢复到往日的平和与泰然,似乎右手腕上新鲜的绷带只是个道具而已。

“护工说她今天死活不肯吃饭,我就多费了点力气。”

“最后喂上了?”

“一点点吧。喂多少吐多少,差点扑了我一身的粥,倔得很。”

沈伽唯说罢,扫了一眼姜然。她正瞧着他,两人隔着中间的花影相望,他始终保持笑意,她则反应平平,脸上挂着空洞无物的冷。

沈伽唯没怎幺介意。若是摆在从前,他必定要教她重新学做人。

但今天不同。

今天,他在疗养院里捂着伤口倒抽凉气时,眼前闪过的旧事,全是和姜然有关的。

他不理她,她便也不理睬他。

这妮子可比母亲倔多了。

她甚至都不需要用餐刀戳他,就能把他整得血肉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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