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州疫情……”崔梓露翻了翻手中的折子,“海王不是才从辽州回来?当时可见端倪?”
海河朔摇摇头:“当时没有,所以怀疑是春日积雪融化,将上游解冻的尸骸的腐败之气从饮水带到了城中,引发的瘟疫。”
“是冻饿死的尸殍?上游有过大批难民吗?”
“不是难民,”海河朔沈吟道,“是矿工,上游有壹个矿场,从前被马家寨把持着,劫掠壮丁来开矿、运矿,矿上危险,又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天天挨打,所以矿工死难者众,马家寨那帮黑心贼只管将尸体胡乱壹扔,也不管下游有没有老百姓。”
“马家寨,还在吗?”
“寨子已经被剿了,可流寇还在,时不时骚扰周边,导致大片荒地无人敢去开垦。”
崔梓露露出了壹个玩味的笑:“这下子,根源找到了。海王,您知道,壹个朝廷想要长治久安,和壹个寨子,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的,这其中很重要的壹点,就是在您的地盘上,绝不能有第二家,向老百姓收保护费。流寇再难清,也要清,收服也好,杀光也罢,壹个都不能留,如此,老百姓的保护费——现在我们是朝廷了,要叫税赋——才算没白交,人心才能稳定。如果任由百姓被壹波壹波的流寇当韭菜割,穷极生变,民心必反,所以剿匪,是第壹步。
当然,与此同时,尸骸也必须尽早处理。只要派人前去将尸骸集中焚化,埋在荒地中,被污染的水源很快便能恢复,而尸体化灰,能肥田,瘟疫过去后,自可将荒地放出来任人开垦,自垦的荒地,朝廷给签发地契,只要没了匪患,便壹定会有人前去。
在我家乡,有壹小镇,便以出产精铁器具闻名遐迩,而最初,那里也不过是壹座小小矿山而已。据闻此处的矿石养活了铁匠,铁匠养活了食店、布店,食店、布店又养活了壹家子又壹家子的人,于是百业渐兴,极是繁荣。马家寨的贼人不仅坏,而且蠢,守着宝山,居然在抓壮丁开矿卖铁矿石。须知铁矿石多少钱壹斤,精铁多少钱壹斤,农具多少钱壹把,精钢刀剑又多少钱壹把?只要能引来能工巧匠,此处不愁不繁荣?每行每业抽上壹点税赋,即已极是可观,不比抓壮丁卖那点铁矿石省力轻松?
至于治愈瘟疫,是有定例可循的,根据城内人数,需要大锅多少口,醋多少斤,手巾多少块,药材多少车,医者多少人,统计清楚后壹壹安排即可。病者隔离,饮水煮熟,屋内喷洒醋液,人人脸上蒙上煮过的布巾,时间久了,疫情总会过去的。”
“北地苦寒,本地多是些在中原没了活路的亡命之徒,无可失去,所以选择提刀做贼,习惯了刀头舔血,冒得险却吃不得苦,有今天没明天,所以多半目光短浅不看长远,谁也不肯踏踏实实做工务农,少有人可用。而那些中原工匠,如何肯来?”
崔梓露略壹沈吟,答道:“没有长远,自然不肯看长远,如果北境长治久安,总有人肯塌下心来过日子。而在中原,有士农工商的大山压着,百工为贱役,商人虽富,地位却低。如果我们在北境抹平这壹差距,不在户籍上予以区分,让工商业者的子女皆有权利读书考取功名,想必会有很多人闻风而动。毕竟北地寒冷,作物壹年壹熟且出产有限,定会有部分粮食需要通过贸易取得,所以如中原壹般重农轻商,并不可取。”
海河朔没再说话,只是与海东珠交换了个眼神,父女俩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
“比上次那几个酸秀才强太多了吧?”
“天上地下。”
“那几个还过得去的小官……”
“派来给她打下手吧。”
父女俩三句两句交流完毕,然后冲崔梓露露出了壹模壹样的大灰狼的表情:“崔姑娘,想不想当官呀?”
崔梓露被叫到此处,已经有了些许心理准备,却不想这二位这么直接干脆,沈吟了壹下问道:“您二位的意思,是给我安排个何等样的官职?”
海河朔大手壹挥,将整个大殿内的公文都比划了进去:“就管这些。”
“全境上下的所有折子?”
海河朔和海东珠尬笑:“是堆了壹些哈……平时不会的!这是大半个月来的,基本都在这里了,我和东珠我们俩吧……真的有点应付不来……平时壹天也就几十本?”
“统筹全境政务,这是宰相的职责了,海王真的打算让我来做吗?”
“我们之前看过壹些人,确实都不行。落地秀才,文采没看出有多好,脑子倒让四书五经给拘得迂了,骂天骂地骂朝廷腐败骂贪官污吏,等轮到他自己做事,什么章程都没有,居然告诉我书里没写。做过小官的,那基本上更完蛋,除了怎么从老百姓手里抠钱,就剩下送礼拍马屁了。倒有几个能办点事的,但也就仅此而已了,眼界不行,气度太窄,做事拘泥旧例,怂惯了。
妳脑子活泛,见识广,反应机敏,遇事不慌,读过书又不困于书,我们都觉得,很好。当然,妳刚才提出的许多解决方案,恐怕都落不了地,纸上谈兵居多,毕竟对本地情况了解太浅,这不怪妳。不过我觉得这都没事,谁也不是生来就干过宰相,边干边学,回头让东明多带妳四处转壹转,渐渐就都好了。”
崔梓露擡起了晶亮的眼:“海王不怕我……有外心吗?”
海河朔笑得睥睨天下:“外心?妳有外心,却要向着哪边呢?留下,妳是宰相之尊,日后可以号令百官;离开,崔家已散,妳表哥已死,妳叔父倒是许给妳壹份没谱的姻缘,可他自己已经成了壹根人棍,那个周王世子更是下落不明,再者说,妳相信,那人就比东明好吗?”
崔梓露笑了:“我还以为海王防备我。”
“从前池子浅,怕妳扑腾不开,现在广阔天地任妳遨游,只管飞吧。”
海河朔突然伸出大手摸了摸崔梓露软软的头毛,脸上露出了壹个温和的慈父的笑,眼里满满的都是对小辈的关心宠溺。
崔梓露的眼眶莫名有点湿润。踽踽独行了这么久,虽有李夫人疼爱,却从未有壹个父亲壹样的长辈撑起肩膀护过自己。她的父亲是个白净斯文的俊秀男子,壹生生活在她强势母亲的阴影之下,遇事便缩,从未有过这般顶天立地的模样。
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口中忍不住喃喃唤道:“义父……”
海河朔笑得眼尾皱纹如花层层绽开:“嗳。好闺女,不用担心别人非议,这儿还有我和东珠在前面顶着呢。”
崔梓露笑了,点了点头:“好。”
“那就辛苦妳从今天开始加班加点先把这些处理壹下吧,”海河朔和海东珠拍了拍袍子,站了起来,“我们俩还有些其他事情,就先失陪了。”
崔梓露开始觉得有哪里不对了,但居然壹时没有反应过来到底是哪里不对。
“义父,”海东珠轻轻拉了拉海河朔的衣襟,“报酬还没谈呢,妳不能让她做白工吧?”
海河朔脸壹僵:“啊,妳不说我还真忘了。宰相俸禄壹般是多少?”
崔梓露说:“按南朝规矩,壹般是壹年正俸五万贯,还有差旅费、茶水费、食邑……海国国土、人口均要少得多,若是按比缩减壹下……”
“不用缩,零头抹了,就壹年五万贯,成不?”海河朔大手壹挥。
其实您抹的那个是大头……
但是此事直到现在还透着壹股子不正经的气息,崔梓露倒也不愿意斤斤计较,只笑道:“没问题。”
“今年的,这个月就能给妳发下来,”海河朔慷慨豪迈,“不过下壹年的吧,可能就得靠妳自己赚了,能收上来多少税赋,国库里能有多少粮食,全都看妳本事了。”
崔梓露脸壹僵。
“那我手下能用的文官、书吏有多少?”
“我们挑出来能用的大概有五六个,妳再从里面挑挑吧,不够妳再自己选。”
说好的统领百官呢?百官在哪儿呢啊喂!
崔梓露明白了。怪不得能放手让自己搞,这跟过家家似的,确实不必太拘泥用的人年岁几何、是男是女。
“哦对了,”海河朔又想起壹事,“我们之前也想过开科举选点官出来……”
对呀,这才是正确的思路呀!
“现在妳来了可好了,”海河朔笑得壹脸大胡子四处散开,“卷子,妳会出吧?”
崔梓露:……
当崔梓露苦哈哈开始给着壹摞壹摞山壹样高的公文分类的时候,这无良的父女俩已经勾肩搭背喝酒去了,海河朔提议叫上海东明,被海东珠否决,并提议派海东明来给崔梓露做苦工,海河朔拍掌称快。
崔梓露还未等来做苦工的海东明,这俩人就跟逃命似的,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中。
………………这是露露喜提大官(雾)的分界线………………
大当家:文官班底的工号001,就决定是妳了,崔梓露!
露露:工号壹共排到多少?
大当家(笑容渐渐僵硬):001……
大当家使用技能摸头杀,附带效果父爱如山。
露露防备值-10000。
露露戴上了工号001的工牌。
露露:如果我以后想谋权篡位怎么办?
珠总:哈哈哈哈正好回去做土匪,妳只管派兵来剿,剿得动算我们输!
露露:其实妳们早就想跑回去做土匪了吧喂!
珠总笑容渐渐封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