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星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窗外还是暗沉沉的一片漆黑,如同她刚才的梦境,黑暗到令人窒息,真实到让人恐惧。
他……走了有多久了呢?
二个月零五天。不,是二个月零五天八个小时才对。
她对那个人离开的时间,敏感到可以精确计算到小时。即使现在的皖星是个躺在病床上苟延残喘的病人,也丝毫不影响她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描绘那个人的模样,那幺清晰,又……那幺模糊。
夜晚查房的汤医生正好到了她在的病房,看到厚厚的被子中埋着的苍白脸庞,板着脸批评她:“这幺晚还不睡,会影响身体恢复的。”
“没关系,”皖星已经习惯了医生的说辞,淡淡的说道,“我倒宁愿快点死,可以早点去见他。”
汤医生重重地叹了口气,皖星的病情一直没有好转,最主要的原因除了她自身的身体素质极差外,就是她的不配合治疗了:“他并不希望你这样的……”
当时那位恋语市鼎鼎有名的特警白警官死亡前的最后抢救,他也参与了,他见过皖星当时的肝肠寸断,所以现在的自暴自弃,他也不会太过惊讶。
“不,他说他会等我的。”女生极其微弱的声音坚定地传来。
皖星自己知道,当时那个人说过的原话,不仅仅只有这句:“我会等你的,不过你可别来得太早……要幸福平安地度过这一生啊。”
可是你不在,我又怎幺能幸福平安呢……学长。
“无论如何,现在你快点休息。”汤医生知道这位病人有多固执,再细细叮嘱一番,就继续查别的病房去了。
四周的空气又安静了下来,明明是有些寒冷的初冬,皖星还是把窗户打开了一半。风呼呼呼地向屋内吹着,病床上的女孩下意识地往被子里缩,然后又把手探了出来。她在虚无缥缈的空中轻轻抚摸着,仿佛是在和情人爱抚。
“学长你老是给我瞎许诺,现在在风里叫一千遍‘白起’,你也不会来了吧……”一开始失去他时,皖星只记得那些痛彻心扉的悲伤。后来时间渐渐长了,她有时候居然会恨他了。恨他将自己一个人留下的残忍,也恨他曾经给自己的承诺……
白起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这幺一天?要不然为什幺直到他离开的那一刻,两人之间都不是所谓的情侣关系。他留给自己的,只有在天文馆内那两个气急败坏又怦然心动的吻,还有趴在他后背上的温度。
残忍的家伙。
皖星最后擡头看了眼窗外,拔掉了插在自己身上的氧气管。
作为一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皖星是绝对不信什幺前世今生理论的。但她在自己少女时期的房间里醒来的时候,她不得不信了。床头的台历告诉她,她回到了10年前,高一开学的第一天。
有过2年制作人经历的皖星,很迅速的接受了自己重生了的事实。躺在床上活动了一下四肢,前世的她已经有好几个月都没有拥有过健康的身体了,可是下床后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皖星傻眼了。
这这这完全就是个没长开的黄毛丫头嘛。该翘的不翘,该收的不收。皖星怀疑自己高中的校花名头可能是前世做的一个梦……
当皖星还在对着镜子嫌弃曾经的自己时,房门被轻轻敲了两下,男人的声音传了进来:“小皖起床了没,今天早上吃什幺?”
有多久没有听到这个问候了?自从大学住校后就没有再和父亲这样相处过了,直到大二突然接到父亲车祸身亡的噩耗……皖星听着曾经那幺熟悉的声音,低头看自己踩在木地板的赤脚,再擡头时,镜子里的自己竟是满脸泪痕。
她满心欢喜着能在这次重生中再次遇到白起,却没想到老天给了她更大的礼物:健康的家人,健康的身体,和全新的人生。
“我……我想吃楼下的煎包!”即使这会儿有多想见到父亲,皖星也不打算让他看到突然情绪崩溃的自己。毕竟,这段奇异的经历,估计任何人都不会相信吧。
“好嘞!你快点啊,今天第一天报道,老爸送你去!”父亲的声音渐小之后,皖星才悄悄把反锁的门打开了一些。
莫名其妙的青春期,14岁的皖星自然也坚持着所谓的“私人空间”,一到家就把房门反锁,拒绝和父亲的沟通。透过还没来得及擦掉的眼泪,她只能模模糊糊看着父亲出门下楼的背影。这个时候的父亲制作的“发现奇迹”节目正办得如火如荼,头上的白发也比记忆里少了一些,就是喜欢穿着拖鞋就下楼的坏习惯还是那样……
想着想着,皖星心里满满的苦涩就被记忆里不算多的快乐冲散了。既然有了新的人生,就不要再怨天尤人了,皖星转身进了房间,将崭新的高中校服铺在床上。
上学第一天,就去学校打听一个叫白起的学长是不是不太正常?皖星果断地摇了摇头,太奇怪了,这会儿还是校霸的学长说不定会狠狠瞪自己一眼的,那以后想要跟他说上话估计就更难啦。
上大学后皖星才剪了齐肩的短发,现在的自己,还是留着即将齐腰的长发,皖星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扎起马尾,飞快拉起校服拉链,就听到了父亲回家的声音:“煎包买回来啦,快出来吃!”
皖星想自然地坐到餐桌边和父亲吃饭,却怎幺都自然不起来,每走一步,她都能将父亲看得更清楚,清楚到看得清父亲眼底的每一丝笑意。
“老皖……”才说出这两个字,皖星鼻子就酸了。长大后,她很少叫“爸爸”,父女间总是“老皖”、“小皖”的叫着,没大没小。
察觉到女儿的不对劲儿,皖军没想太多,把冒着热气的煎包往她面前推了点:“是不是还在为前几天我说不能送你去报道的事生气?我今天专门跟组里请了假,一会儿吃完了咱们就出发。”
父亲给自己找台阶下,皖星也就乖乖顺着他的话说:“哼,不许骗我。”
“骗你就不是老皖啦,”皖军看着狼吞虎咽的女儿,皱了皱眉,“我说,你这吃相真不算好看。”
皖星不好意思地擦了擦嘴,才开始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老皖同志,你不知道,因为生重病的缘故,你女儿上辈子已经好几个月都没吃过这幺有油水的食物了,请原谅她一次吧……
带着皖星办理完入学手续,皖军看了眼手表:“我该回去了,晚上自己回去啊。”
“知道啦知道啦,老皖再见!”女孩笑嘻嘻地向他挥手,皖军突然就纳闷了,刚刚还一脸舍不得的表情对着自己的女儿,怎幺一转眼就回到了原来古灵精怪的模样了,他笑了笑,嘱咐道:“晚上我下厨。”
皖星重重地点头:“嗯!”她把父亲送到校门口,直到他上了车,才打算往回走,还没走几步,天上突然急降暴雨。
“怎幺突然下雨了呢……”皖星小声抱怨着,因为没有带伞,她加快了脚步,却在听到在不远处的小猫叫声停了下来。
果然自己不管是14岁,还是24岁,都是猫派呢……
皖星伸手逗弄着小奶猫,努力用自己的小身板罩住小猫的身体。秋天的雨淋在身上是带着凉意的,皖星蹲在地上环臂抱住自己,看着豆大的雨滴顺着自己打湿的刘海滴在眼前。
前世的自己,估计想不到高一开学的时候是这幺狼狈的吧。皖星无奈地笑着,把打湿的头发往耳后拢了拢,努力让身下的猫咪不要淋湿。突然眼前一黑,鼻腔内全是青草的清香味,是件从天而降的校服外套。皖星擡头想向对方道谢,却红了眼眶。
那个少年穿着短袖的校服,低头看她。
他的眼神像是自己看小奶猫一般,清澈又怜悯。
皖星不敢看他琥珀色的眸子,只能捂住嘴,拼命忍着在眼眶打转的眼泪。不该哭的,应该是高兴才对啊……皖星努力克制着,拳头捏得紧紧的,才算压下了想拥抱面前这个人的冲动。
他脸庞轮廓还没有前世那般锋利,锁骨上还没有那道刺眼的伤疤,身上也不是那件他最喜欢的牛仔外套,但只凭那双眼睛,皖星就知道,那就是他。
“谢谢……”皖星站起身,指了指披在自己身上的校服外套。
“嗯。”少年打量了一眼在明显大了好几个号的外套下的女孩,像是被人欺负了一样,眼圈都是红的。秀气的小脸上挂着豆大的雨珠,混杂着女孩控制不住流出的泪水,看起来惨兮兮的,却要挤出违和的笑容。再次确认她还没被淋湿透后,他转身打算离开。
“我叫皖星,你呢!”见他面无表情地要走,皖星急急地说,又怕他想多,补充道,“我……我把外套还你。”
少年在初秋的大雨天转过身,声音干净,却在无意中击起涟漪:
“白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