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轩有些气闷地伸手调了调有点过紧的领带,顺带地撇了眼手腕上的手表,指针尽责地分别指在十与六之间。
啊………到底还要多久?
枯坐在面试室外头等待的次数稍稍在心中扳指默数,不下二十次了吧?
非名校出身的学历果然真是占不到半分便宜呐……
因为从小就有着一份异于常人的正义感再加上看到父亲身为律师时替市井小民奔走洗去冤屈时那份正义必胜的喜悦,更加让赵文轩认定了律师是他一辈子的志业。
然而,父亲那份表面让人钦羡称许的律师工作并未家庭带来丰足的生活,反因着父亲过于劲风节骨不向强权低头的硬颈而遭受到诸多的劫难。
母亲就是受不了这样的生活,在赵文轩五岁那年连声招呼都不打地就与人携手离去,仅留离婚协议书及一张上头写着“我累了”的纸条在客厅的桌上。
而当时在外头玩耍的赵文轩看着母亲与别的男人牵手离去时,还天真的以为母亲不过是跟朋友出门购物,待晚些就会提着自己喜爱的零食回来,甚至还乖巧地向着两人挥手再见,没想到这一再见就再也永不相见了……
在赵文轩还在过往的记忆中洇游,一个甜美温柔的女声在身旁响起,「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赵先生,麻烦请跟我来。」
回过神来的赵文轩有些窘迫地清了清喉咙,拿起膝上的公事包,连忙站了身,借机顺了顺裤子的折痕,才跟在刚才出声唤醒自己的女子身后走了过去。
领着他来到会议室门前的女子轻巧地敲了敲门,说了声,「不好意思,下一位应试者到了。」顺手帮赵文轩开了一条门綘,然后转头对着赵文轩说,「赵先生,请进。」便又轻巧地离开。
赵文轩推开了房门,笔直地走向应试者的座位,在落座前礼貌的向着眼前的两位面试官低头行了一个四十五度角的躬,回身后才开口说道,「两位面试官您好,敝人赵文轩有幸今日能够前来面试,虽然敝人才刚刚实习完毕,还有请两位多多给不才指教。」
说话清晰有力,用字遣词无可挑剔,嗯,这个应该是个可造之材。
其中一位面试官在心里头有了良好的第一印象。
另一位面试官则是在桌上的文件上用笔写了数笔,才开口让赵文轩坐下,「你好,赵先生,请坐,我看了一下你的履历,你是C大法律系毕业的,那好像是所新开办的大学,你是该所大学第一届的法律系毕业生?」
「是的,本校虽说校龄与其他名校相比起来实在过短,但完全不影响我在学习法律方面的热忱,同时我也已经取得律师高考资格,并且也已经通过了六个月的训练,而且我之前也曾在某家法律事务担任实习律师的工作长达一年之久,所以相关的经验还是有的。」
「是的,我们在收到你的履历时也看到了,只是这家事务所在业界还没听说过,是……」其中一位面试官将面前的文件翻了翻,「林朝溁法律事务所,他们主要的业务是………」
赵文轩的双手紧了紧,他知道这是他履历上的第二个败笔!
非名校出身已经把他与其他人之间的相较性往下拉了不少,再加上这个表面上是法律事务所,实际上却只是负责一些代书工作的小公司,更是让他转战到大型法律事务所最大的阻力。
「是的,在下之前待的法律事务所主要是负责金融与土地相关业务的,而在下有幸得老板信赖,所以大部份的业务都是由在下负责。」
回想起在那家吃不饱饿不死还要帮老板娘带小孩包杂务的小小法律事务所,赵文轩不禁有些胆寒。
而且那个笨蛋老板居然还说要把事务所过继给他,让他继承,他听到的当下真想痛扁老板一顿,连薪水都快发不出来了,还敢大放厥词?!
面试官沈吟了一会儿,才开口,「那么如果让你马上接工作也不成问题,是吧?」
赵文轩连忙点头如捣蒜,拍胸脯保证,「是的,绝对没问题。」
把事先已经在家里练习过上千万次的草稿流畅的在面试官前说了一遍,看着面前的两位面试官脸上带着赞许的神色,赵文轩心想,这次应该是有希望了吧?
最重要的关卡顺利通过后,两位面试官也稍稍地跟赵文轩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后,便让他在外头稍候。
赵文轩坐在外头的单人沙发上悄悄地吁了口气,松松适才一直紧握的拳头,将整手的汗抺在裤子上,却看到一个长相可以去当偶像剧男主角的年轻男子从另一间办室里走出来。
同时他的身旁还陪同着两位看起来身份就与刚才帮自己面试的面试官看起来更高阶的长官,有说有笑的模样,赵文轩刚刚燃起希望的心,刹时像是被浇了盆冰水般的冷到了极点。
原来如此,赵文轩心中忿忿不平,果然还是有来历的名校受青睐!
而赵文轩心中的不平其来有自。
因为当他准时的来到鈜硕法律事务所时,里面的柜台接待小姐请他在待客区稍坐时,他就已经看到那名可以当偶像剧男主角的男子也坐在待客区中等候。
赵文轩基于礼貌地与对方点头微笑示意,对方也稍稍地擡手面带微笑地同他打了个无声的招呼。
接着赵文轩便埋头看自己的应试的文件,完全不理会周遭环境的吵杂。
当他再度擡头环视四周,原本坐在另一头的男子早已不见踪影,他也不以为意,心想应该是先进去面试了吧?
之后再被带进去面试时,他早已把刚才在待客区发生的事情抛诸脑后,完全忘了。
所以当他看到这一幕时,他心中那份不公平不禁由然升起。
特别是听到对方跟两位公司高阶那有说有笑的互称学长学弟的亲热劲,他一腔的热血完全被兜头冷水浇熄,只余下满嘴的苦涩。
看来又是没希望了吧?赵文轩吞下苦涩有些失神的坐在待客区的单人沙发上,心中开始盘算着日后的去处。
肩上传来轻拍的力道,赵文轩转头望向拍自己肩膀的方向。
一个带着甜美笑容的脸庞出现在自己视线中,「赵先生,这是您的车马费,很感谢您这次拨空前来参加本事务所的面试,小小谢酬不成敬意,希望您能收下。」
哇~~不亏是大型法律事务所,连来参加面试都有车马费,如果能进来不晓得福利有多好……赵文轩的心里在淌血。
低头合十收下那看起来就很薄的牛皮纸袋,但对赵文轩来说却是笔不无小补的收入,他诚心诚意地向女子道谢,「谢谢妳,那我就收下了。」
女子屈起手臂做加油状,「加油,下次说不定还有机会的,不要放弃喔~」展露出甜美鼓励的笑容后,踩着轻巧的脚步翩然离去。
步出高耸壮观的玻璃帷幕大楼,赵文轩嗤了一声回头看着位在二十六楼的鈜硕法律事务所,心中想着:总有一天,我绝对要爬得比你们都高!!
但现实总归是残酷的,口袋空空,光是胸有大志又有何用??
所谓一文钱逼死英雄好汉,赵文轩虽说不耻替人当枪手,但当有人捧著白花花的银两找上门,为了三餐填空腹,为了遮风避雨栖身地,他也只有豁出去了。
其实也不是多难的事,不过就是帮几个学弟妹找些论文资料,再帮着修饰修饰,润润稿,做些个胡里花俏的简报,让他们能够在期末报告中顺利通过教授挑剔的法眼,拿到该拿到学分罢了。
轻轻松松地花个短短两天的功夫就可以拿到近五千块大洋,对赵文轩来说不过是唾手可得的事,只是忙完后,竟莫名的生出了份焦躁和空虚感。
躺在日式房舍一定有的户外长廊上,赵文轩穿着日式浴衣弓身侧卧在一张草席上,手边摆了一本看了好久却使终提不起劲来把它看完的小说。
他呆呆地望着湛蓝的天空想,到底当初自己的选择有没有错?
忆起父亲那至死都为了正义而奔波的孤独身影,赵文轩的心里头不是没有恨过!
尤其是当年母亲抛夫弃子随他人远去而毫不犹豫的义无反顾,都让赵文轩在知晓人事后特别怨恨父亲。
虽说邻居的大婶叔婆阿姨都在自己成长时期中,适时扮演了母亲这个角色照顾自己,但那毕竟不是自己的母亲,他也约略知晓那些三姑六婆街坊邻居在背后就如何的谈论自己的母亲,不守妇道,抛夫弃子,贪慕虚荣,这些是少不了的。
但赵文轩很清楚的知道,母亲并不是因为这些才离开父亲,离开自己。
她是再也无法忍受父亲的正义!!
父亲不是个大男人主义的人,也不是个脾气暴烈不听他人意见的人,甚至可以说是个好好先生。
但是他却太有正义感了!
小到邻居家两夫妻吵架的家务事,大到平民百姓被民代逼迫卖房卖地侵占公司的渎职案件,父亲都一视同仁的主张要有个结果,给被逼迫者一个交待。
然而夫妻吵架狗都不理的小事,很容易就可以用好言几句劝慰一番即可平息,但与官作对的下场…………
是的,当父亲在家时,那些人当然不敢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家的附近,可父亲总有外出离家的时候,于是娇妻幼子就成了最容易对付的目标。
时不时就打来的无声电话或一开口就是国骂问候你祖宗全家,再不然就是利用母亲独自一人外出购物时,身旁莫名的靠近从未见的凶神恶煞低声地在耳边说:最好不要让我看见妳一个人出门,下次回不回得了家,我可不敢保证之类的恐吓言语,吓得母亲有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敢一个人外出。
而自己也没有多好过!
在学校时总会收到校长老师莫名的关怀,明明跟班上的同学就没有任何的过节,却总是被人将课本涂成乱七八糟,写好的作业不是被撕个碎烂不然就是整本不见,直到有一天自己又在操场上被人绊倒跌得满嘴吃泥才知道,原来父亲将渎职的民代抓进牢里,但他的妻儿可都还在铁窗之外。
自己的父亲被同校同学的父亲抓去关,那种恨当然要发泄出来!
我动不了老子就动小子!
所以明明啥事都没做的自己便成了被泄恨的工具。
那时母亲曾哭着要父亲:收手吧!我们大人可以不顾肚子不怕威胁,但孩子呢?你有看到吗?文轩被同学欺负的这么惨,连老师校长都打电话来要文轩这阵子别去上学了,就怕发生危险,你收手吧……
母亲的哭诉并没有让父亲打消念头,只是满脸的无奈告诉母亲:如果我不坚持下去,那些被迫害压榨的人又该怎么办?他们就是已经想不到办法也找不到肯帮他们的人才来求我,孩子的妈,如果今天换成是我们被人家强占了家园,侵吞了财产,甚至逼得必须求死才得解脱,妳会要唯一能帮咱们的人收手吗?
是的,父亲那时是那些人唯一的救命绳,但也是这个家重要的支柱。
可父亲宁可要母亲和自己忍耐却也无法放弃那些被迫害的其中任何一人,所以母亲她累了……
一个从来就不强势不剽悍连大声说话都不曾的弱女子,自小就在双亲的呵护下成长,一路顺遂从没见过大风大浪的娇娇女,像株依附在强壮橡树的柔弱莬丝花,这样的母亲自然是无法再承受更多了!
所以,当有另一双强壮的手臂愿意提供足以挡风遮雨不需要再担心受怕的生活时,是人都会选择对自己有利的一边。
趋吉避凶是人的本性,所以当赵文轩成长到足以理解母亲当年的举动时,他没有恨母亲,他怨怪的是那个要牺牲家庭也要求得正义伸张的父亲。
就在赵文轩闲赋在家无所事事的当儿,先前他去应征面试的鈜硕法律事务所资深律师办公室旁的小会议室中正在开着小小的会议。
几位资深律师跟老板们看着事务所主要掌管财报的另一位合伙人投射在雪白布幕上的简报图表。
身形消瘦修长,脸上总挂着一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的诡谲笑容的岑承勋用手中的电射笔红色光束指向布幕上的图表说明着。
「本法律事务所主要的业务来自于各大公司的商业法律相关聘雇,也就是各大公司的法律顾问一职,大约占了八成左右,而剩下的两成中有大约一半以上,也就是75%是其他较小型的公司临时委托的消费行为官司……」
红色光束指向圆形大饼图中其中一小块约只占不到2%的黑色区块,皱着眉头看向大家,语带无奈地,「然而这不到2%的业务却是最难解决的部份,我们接受成为大公司的法律顾问,但大家也知道的大财团总有些莫名其妙狗皮倒灶的白烂问题出现……」
看到大家眼中责难的神色,岑承勋连忙清清喉咙,「不好意思,请原谅我一时不察,用了如此粗俗不雅的字眼。话归从头,重点在于这些委托我们又无法拒绝,毕竟是聘雇我们的大型公司所委托的业务,但要动用我们公司各位精英去处理这么不堪无聊而且利益如此短小的业务,实在是太浪费大家的时间了,所以我和老板们的想法是聘用一名有经验但年轻受得了繁重又无聊的小委托的律师进来,不知道大家的意见如何?」
一个脸色苍白像是许久没见过太阳的年轻男子率先发言。
他推了推脸颊上的金属框眼镜,「我觉得这样的提议很好,而且如果遇到一些比较麻烦的刑事小案件,也可以推给他去办,大家都知道一旦接到刑事案件,忙起来可是……」他耸肩环视坐在周围的同事,看到大家一脸心有戚戚焉的模样,他满意地坐了下来。
岑承勋看到在座的同仁似乎都挺满意这样的安排,他转向坐在楕圆形会议桌另一头的老板们,双手交握放在胸前开口询问,「那请问其他的老板们有中意的人选吗?」
双手怀抱于肚前的一名两鬓有些霜白的中年男人开口问道,「前些日子不是有个年轻小伙子来面试?他的条件还可以吗?」
负责面试的资深律师开口回答,「是C大第一届的毕业生,看履历表上头写了曾经在一家小型的法律事务所实习了一年…」他翻看桌上的文件找出了赵文轩的履历表,「听他说之前主要是负责金融还有土地相关的业务,长相也还算得顺眼,很平凡普通的那种,是挺适合拿来当挡箭牌的。」
两鬓霜白的男子挂上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那就他吧!」
于是乎赵文轩水深火热的苦难日子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