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月色昏黄,地下旷野却大亮,镇星寨人马手持火炬汇作一条金黄光龙,敏捷穿过杂树夹径的大道。
东阳擎海炭火色的座骑撒开四蹄,达达奔在土路上,壮膘的身躯起伏奔腾,带来风,带来马背上的颠簸。
裴花朝打横伏在马鞍上,精心梳就的发髻在风中散做一绺绺长发,扑打她头脸,前马鞍轿紧贴她胸腹,一下下硌撞而来。她忍住不适,强自睁眼观察局势。
寨星寨一干人已然出了宝胜县城,过了这些时候,裴花朝手脚血气逐渐畅通,也恢复了些气力,只是假作酥软。东阳擎海坐在鞍上居高临下,一手按在她背脊,她若轻举妄动,立时要给轻易压制。
她小心稳住身子,借着前后火光照明,在发丝飞舞的空隙后睁大杏眸,侧首觑向东阳擎海腰间。
那贼子腰间除却佩戴长刀,还有一把匕首,她小心估算距离,以为自己探手兴许搆得着、抽得出,并且使得动。
依她想来,东阳擎海记恨崔陵夺爱,回到山寨指不定怎幺糟践她泄愤。而她,哪怕劫后尚有余生,带着这等凌辱回忆活下去,只怕生不如死,更怕没脸见祖母。
不如趁早自我了断,走得痛快,可是坑害她的人也休想好过!
她紧咬银牙,飞快探手伸向东阳擎海腰际,一把抓住匕首把柄。
贼子,同归于尽!
裴花朝要抽出匕首扎向东阳擎海,腕上先挨上一记手刀,疼得她松手。
“不错,还敢动手。”猎猎风中,东阳擎海朗朗笑道。他猿臂轻巧一捞,便将裴花朝拉扶而起,让她侧坐马上。
裴花朝回神时,已教她所痛恨的贼子仇家搂在怀中,她的后背教那铁箍似胳臂圈住,身躯附在他冰冷盔甲上。恍惚中,她有一种陷入磨盘、只能眼睁睁坐视自己齑骨粉身的无助绝望。
她的耳廓触得一股柔软暖热,是东阳擎海以唇贴着她厮磨。
“小娘子,”他醇厚的声线带着笑,不紧不慢低低唤她,而后语调轻快扬起,“真带劲。”那口吻放肆惫赖,团着暖热呼吸闯入她耳内游走。
“放开我!”裴花朝恨声道,使劲想推人,却敌不过他臂膀束缚。
东阳擎海笑道:“小娘子既不情愿上山寨,我送你回崔家便是。”
裴花朝不信这贼子能这般好心。
果然东阳擎海接着道:“咱俩在崔家洞房,让崔陵在外头干瞪眼,听咱们作乐。”
裴花朝直欲作呕,“无耻!”她义无反顾抱住东阳擎海往地下扑去,要拖住他由疾驰马上一块儿摔死。
她好容易恢复的劲力已在方才抽拔匕首时用尽,此刻奋力一搏如同蚍蛶撼树,徒然招来东阳擎海大笑。
“怎幺,小娘子才见我两次面,这便不求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裴花朝闻言气到眼黑发晕,又觉东阳擎海探手按上自己颈侧某处,不多时不由自主四肢发软,末了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噗喇喇……噗喇喇……一阵鸟翅扑腾,声音由小渐大,度进裴花朝耳膜。知觉在黑暗里逐渐清晰,她首先感觉周身皮肉关节酸疼,而后是肚腹饥饿,嘴里干渴。
她缓缓睁开眼睛,床顶淡素的布质帐子映入眼帘,身上则是浆洗干净却粗糙的被褥,都极为眼生。
我在何处?她疑念方生,抢婚遭劫的前事猛地蹦现脑海,当下大惊失色,一骨碌坐起。
她身在一间寝间,房里布置甚是简单,一边壁上挂了山川地形图,壁下地上铺毯;毯上是一方紫檀木嵌螺钿棋桌,上头棋子星布。棋桌旁邻着一方几案,搁着匕首、扳指等物。
另一方房间角落矗立鸟架,一个彪形大汉背对她立在鸟架前,将生肉喂养架上白鹰。
那大汉短发张扬,不是东阳擎海是谁?
日光打在他身上布料单薄的中衣,衣下似有若无透出宽厚的背脊线条。
裴花朝一口气上不来,只道大势已去,着了这贼子的手,教他奸污了。她欲哭无泪,揪紧胸口,这一揪触着布料,立时低眸检视,这便又能呼吸了。
她身上嫁衣凌乱松脱,绸缎料子拉了好几道口子,万幸由内到里,一件衣物都不曾短少。
“醒了?”东阳擎海背对她,随口问道。
他旋过身踱来,双臂轻摆,神态松弛,然而周身生气蓬勃,雄伟身形蕴满力量,彷佛眨眼就能爆发伤人。
裴花朝头皮一紧,抓起手边枕头朝他便扔。
松软枕头咻地飞出,落在东阳擎海前方,还偏了方向。
东阳擎海笑道:“这准头不行啊。”
裴花朝跳下地,奔向搁了匕首的几案,跑到半途,东阳擎海一纵身,斜刺里杀出拦在她前头。
他露齿笑道:“小娘子活蹦乱跳,看来可以洞房了。”
裴花朝急急煞住脚步,忙不迭往后疾退,退了几步,猛可福至心灵,生出一念。
“你……你……”她凭藉一点灵机思索,回忆过往,依稀理出些头绪,因说道:“其实你心胸宽广,无意拿女人家撒气报复……”
东阳擎海微挑浓眉,“怎幺说?”
“你若存心……咳,存心轻薄人,先前我昏迷不醒,你大可任意摆布,不会等到如今……啊!”
东阳擎海一个箭步上前抱住她。
“小娘子清醒反抗,方才有趣啊。”
此前两人搂抱隔着一层冷硬盔甲,这回肉身相贴,男人结实柔韧的身躯紧密依附,裴花朝直冒鸡皮疙瘩。
“做做做什幺……”她连捶带推避开东阳擎海。
东阳擎海抓住她哈哈笑道:“屋里就咱俩,孤男寡女,能做什幺?”
婓花朝在他怀里疯了一般左冲右突,一会儿居然挣脱了。她即刻跑向几案,抄起匕首对准自己。
“下棋,”她说:“我们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