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两人各自沉入某种思绪不可自拔,浑然不知这样的气氛在外人看来有多暧昧。
旁人兴许想破脑袋,都猜不透一位不受宠的公主和一个心狠手辣的太监,怎会扯到一块去了。
倘若命运是一条湍急不息的河流,有些人一出生就要学会挣扎,他们只在得以喘息的瞬间,死死抓住偶尔飘来的一块浮木,或逆流而上或随波逐流,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等待着沉入河底的日子。
然而,他早已是河底的漆黑石子,对这种徒劳无力的行为嗤之以鼻。
故事的最初,江蘅不过是躲在暗处,恰巧看到一个澄明早熟的小女孩,对这个世界挥舞着稚嫩的爪子。
谁知再遇时他会被缠上,理由有点荒谬,可放在她身上毫无违和感。
“因为我想吃好吃的啊,小恒子不是刚好在尚膳监嘛,放心一定不会让你吃亏的。”
听听多幺理直气壮,他低头默不作声,面前的女孩冲他甜丝丝地笑,酒窝若隐若现。
江蘅正欲开口拒绝,毕竟私拿膳食是要挨罚的,他没必要冒这个风险。
女孩从衣襟里抽出一本书,在手中晃了晃,有些得意地笑:“我拿这个跟你换好不好,你不是想学写字,这个是先生特意为我们编的。”
他目光落在书上,上面赫然写着“就学篇”,进宫前他开蒙过,为了不忘记很久之前学过的东西,江蘅时常在心中比划,翻来覆去理解其中含义,可这对他来说远远不够。
但任凭他再怎幺聪明,有些东西没机会接触,就一直不会。
江蘅不动声色挪开视线,脸上浮现疏离又恰到好处的笑容:“公主想多了,奴才不需要这个。”
“额——”女孩眼珠狡黠地转了转,将书里扔进他怀里,语气娇蛮叉腰道:“这我不管,你学会了就可以帮我抄书啦。”
说完,踮脚拍了拍他肩膀:“好好干,我看好你哦。”
比起之前她长高了不少,婴儿肥还未褪去,让她看去依旧像个孩子,细看却会发现这位公主已初有少女的风姿。
江蘅对上她含笑的目光,沉默了一会,将书放进衣服里藏好。
“等我一下。”
片刻,他回来了,将刚出笼松软香甜的面点,递给时不时昂首张望前方的小公主。
“吃吧。”
“咦?奶香味的,我最喜欢了!”
江蘅盯着她鼓起的腮帮子想,一点都不聪明,越来越傻气了。
小公主给他的书浅显易懂,一面是字一面是图,学起来很是省力,他手在案板上划来划去,默默记下不会的字,等下次她来了再去问。
教完后,小公主会摸了摸肚子,可怜兮兮地求表扬,说什幺先生最近都夸她格外努力啦,值得奖励。
江蘅立刻听懂她的言外之意,拿出糕点开始投喂,他也不敢拿太多,怕被人发现。
其实御膳房每样吃食除了分例内的,会多做些出来以供备用。食物不容易储存,扔掉大家又觉得可惜,便有人在其中浑水摸鱼,只要明面上过得去,检查的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幸好这人很好养活,给她什幺都愿意吃。
说实话,起初江蘅是不信一位公主会单纯为了吃的,教一个太监识字念书,但每次看她笑起来高兴满足的样子,又忍不住信了。
江蘅无奈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眼里罕见的流露出几丝郁闷,想起大前天小公主捂着肚子有气无力跟他抱怨,来葵水有多麻烦、觉得自己要死了之类的话。
他不觉得两人关系已经好到可以谈论这种事的地步,只能木着脸说了句多注意休息,便匆匆离开了。
头痛,也不知她今天会不会赴约,上次还说要给他带新书,要尝一尝方御厨新研制的菜式。
所以会来吧,也不枉他主动站出来试菜,尝得舌头都要僵掉了。
外面飘着小雨,江蘅拎着食盒往外走,路上碰见几个相识的宦官,随口找了个理由打发了。
刚走出没几步,他便听见其中一人忽然说:“你们知道不昨儿个夜里萱嫔没了,听那边宫人们说,前一刻还好端端卧在塌上看书呢,起个身就突然倒了下来,怎幺叫也不醒,请太医过去时,人已经没气了。”
“萱嫔?生六公主那位?”
“对对,这也太邪乎了吧。”
“可不是,兴龙节将近,出了这事上面认为不吉利,明天酉时之前就要把棺木运去园陵。”
他步伐僵住,怔怔站在原地,耳边的议论声渐渐远去。
江蘅攥紧手中的漆红食盒想,既然这样他也可以回去了。
“………”
他低垂着头向守在门口身披丧服的宫女解释,自己是别的宫拨过来帮忙的。宫女听了,问了几句话,便放他进去了。
江蘅余光扫视置上丧幡的宫殿,正殿大门敞开,灵堂设在其中,来的人不多。
他走近,一眼就看到跪在棺木前的小身影,她笔直挺着腰,头微垂,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地上,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幺。
陆续有人过来祭拜,香一上炉,她就磕三下头以示感谢。
江蘅忽然发现小公主的身影是如此单薄削瘦,那些同情怜悯的眼光落在她身上,仿佛不经意看到路边一只粘满泥泞的可爱猫咪,想去逗弄又怕弄脏自己精致的裙摆。
他面无表情注视着一切,觉得眼前的场景分外刺眼。
那头,绿衣华服女子祭拜完,掏出手帕抹了抹眼角,看着跪在蒲团上的女孩,伸手叹息着轻摸了一下她的头。
她和萱嫔一向不和,人死如灯灭,往日种种譬如云烟朝露。
小公主侧目,这是仪美人,平日里同她母妃斗得最凶,彼此看不起对方。
可在今天来的人里,却是最真的一个。
不知为何她有些想哭又想笑,眼睛却干涩得流不出泪来。
那个女人虚荣自私,一心往上爬,所有人在她眼中都是踏脚石,要是有手段有心计就罢了,偏偏愚蠢不自知。
别人当她是跳梁小丑,她却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有多厉害似的。
这世上悲哀之事太多,发现父母是自己最讨厌的那一类人,不过是生活一则小插曲而已。
她总会长大,成为不一样的人。
小公主擡头凝视着黑色棺木,多幺像从皇城最高处眺望下方一座座宫殿时的感觉啊,这里面躺着她最亲密又陌生的人,她不是她想要的孩子,她也不是她喜欢的母亲。
江蘅终于看清了她的神情,刹那间所有的声音色彩离他远去,模糊黏稠的黑影骤然有了形状,它张大嘴巴狰狞得意地笑。
心中的野望一下子有了出口,他浑身血液沸腾,像一张拉满的弓,竭力按捺住冲上去拥抱那人的欲望。
作话:最近三次元太忙了,更新比较随缘,非常抱歉。(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