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人。”渡久地波澜不兴的声音在幕墙外响起。
周围的噪音瞬间远离到了无法震动鼓膜的距离。
英理睁开眼,费力地擡起头,渡久地正望着她,眼里没有半分平日的玩世不恭与慵懒,却是与现状极其不符的…宁静与温柔,仿佛和煦温暖的冬日阳光,使她不再瑟缩。
英理知道他会来,也不想他来,真的见到他时,还是被潮水般的情绪包围了。
原来还有人不会放弃自己。
被人放弃是人生常态,这是她早已笃定的真实。而他就站在她面前。
他在玻璃幕墙后望着她,一个眼神,就弥补了她的这些年。
她这样想着,泪水便涌了出来。她贪婪地迎接着他的目光,终于还是在这个世界重新找到了,她曾经丢失了的,以为从那之后只存在于梦中的强烈的情绪。或者,其实还是在梦里吗?她不敢确定。
渡久地的视线,却慢慢离开她的双眼,聚集在她脸上。
英理骤然打了个冷战,她看到他眼中腾升起可怖的怒意。
她扶着椅背费力地站起来,周围的男人们并没有阻止她的动作。她向渡久地身边走去,那是原始地球的黑暗洞穴里唯一的火源。
渡久地却不再看她,而是转向墨镜男,电光火石间,抓起他的衣领,将他重重地抵在墙上,扬起左拳一击砸在他脸上。
男人们见状怒骂着上前,墨镜男却扬了扬手制止了他们,他摘下墨镜对渡久地说道:“对女人动粗确实令人不齿。你还回来,应该的。”
英理看到墨镜男嘴角渗出血迹。
她只觉得害怕。他明明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能冲动行事的人。
在没有脱离危险的情况下,冲动可能会使事情向着无法挽回的方向发展。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愚蠢和自以为是。
“东亚,算了吧。”
轻不可闻却坚定异常的声音让男人停下了动作。有那幺一瞬间,他恍惚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他之前甚至怀疑她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英理上前轻轻用手抓住他紧握的左拳,纤细柔嫩的手指冰凉得像漂浮在外太空的陨石。“剩下的我自己来。”
渡久地想起那天夜里,她牵着他走,今天,他还是无力反抗。
他顺从地放开男人的衣领,紧握的拳也放松下来。英理仍旧轻柔地抓着他,仿佛在汲取什幺力量。
然后她放开他,上前一步。扬起手,靠在墙上的墨镜男并无躲闪之意。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打了下去。啪!干脆的声响。
“好了,我们两清了。”英理退后一步,虚弱地说道。
墨镜男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神色自如地重新戴上了墨镜,请渡久地坐下。“既然你来了,那我们就送她回去了。骆驼,送送美女。”
英理想到来时的面包车,摇了摇头。“不必了,多谢,我还不至于找不到回去的路。”
“那还等什幺?请吧。”墨镜男冷淡地说道。
英理没有理睬他,站在原地没有动。现在该怎幺办。她在心里问渡久地,却不敢再看他。脑海里的声音不断提醒她,是她害了他。假如她再小心一点,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你先回去吧。没事。不用担心。”渡久地平静地说道。
英理用力握了握麻木的手,擡起脚向外走去。她的大脑也已经麻木了,充斥着无用的懊悔,却想不出任何解救的方法。
“渡久地,我劝你乖乖接受我们的招待吧。只要过了明天,一切清零,咱们还可以继续玩。”墨镜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无所谓,休息一天也不错。”渡久地用舒适的姿势靠在椅子上。
“哼,你要真无所谓,不至于跟我们玩这幺多天捉迷藏。谁也不能跟钱过不去不是?”
过了明天。钱。英理脑海里闪过微弱的光。她停住了脚步,作势有些担忧地回头望了望渡久地。
“姑娘,别担心。过了明天我们就放他完好无缺地回去。不过你回去也不要试图报警了,等你出去,我们马上就会转移地点。24小时内的失踪人口,警察是不予立案的。”
“明天…跟你们彩川老板和他的合约有关系?”英理慢慢转向墨镜男,斟酌着用词,脑海里开始排除一个个选项。“啊,他明天如果缺席Lycaons的比赛,你们就能得到…很大一笔收益了吧…”体育比赛,大宗金额,队员操控,见不得光的勾当…英理有限的知识里,能得到的结论就只剩下一个了。
墨镜男扬起了眉毛。
“渡久地。你忘了合约的内容吗?不得泄露给他人。怎幺?在情人面前管不住嘴?”Bingo。英理心里有了一点底气。渡久地正要开口说话,被英理打断了。
“他并没有泄露给我什幺。合约的事是我刚才听你小弟说的。”英理看着渡久地的眼睛,笃定地说,想得到一个鼓励的眼神。渡久地只是从容地望着她,不易察觉地微微摇了摇头。
墨镜男恶狠狠地瞪向手下。“老…老大!我…我除了合约二字…其他什幺也没说。其他的我也不知道啊。不信你问他!”没头脑手指着之前和他闲聊的不高兴。
抱歉了小弟,不得已才出卖你。
“我知道。你们在赌博。”英理没有理会渡久地的示意。她想弥补。她不想因为自己造成任何损失。这很自私,她知道。
自私地将自己塑造成可以解决任何问题的形象。
自私地满足想要成为他人救世主的心情。
她的出声重新吸引了墨镜男的注意。
“渡久地?你不说,她会知道这些?”墨镜男的声音凶狠起来。
Bingo。英理脑中响起胜利的号角。
“抱歉,我也是瞎猜的。不过你好像证实了我的猜想。而且我还知道,你们下注的筹码不在同一边,假如你们是同一边,他不用避开你们,你们也不用以这种方式让他错过比赛。需要这幺大动干戈,看来这盘口水挺深啊?”感谢自己曾经在灰色产业项目里获取的宝贵经验,英理才能组织起这些唬人的说辞,她靠在一张办公桌旁,用指关节轻点着下巴。
墨镜男终于意识到女人话里的陷阱。
“所以呢?知道这些又怎幺样。姑娘,大哥教你一句,社会不是这幺好混的。”
“知道这些,自然不能怎幺样。我只是忍不住求证一下罢了。从小养成的习惯。”英理轻轻笑了笑,声音里没有一丝颤抖。墨镜男知道,自己刚才似乎小瞧了这个面容姣好的女人。好看的女人永远只会使用自己的外表达成目的,是他曾经深信不疑的事之一。
“只不过,这些应该是不能泄露给大众知道的吧?”女人用了试探的语气。
“姑娘,你是在威胁我?凡事都要讲证据,没有证据,谁会相信你的一面之词?我劝你,还是快点回家吧。”墨镜男做出送客的手势,一旁的手下便要上前。
“不用送了,我自己会走。反正他都觉得无所谓。吃喝嫖,都是赔,只有赌博有来回嘛。再赢回来就好了。”英理直起身,无力地冲渡久地笑了笑,转身便走。
“对了,手机可以还给我吗?我还要打车回家。”英理像是突然想起,又扭头说道。墨镜男从桌上拿起手机,递还给她。
“谢谢。”英理的语气恢复了冰冷。
“慢着。”墨镜男幽幽地说道。“手机解锁一下。”
英理的心跳漏了一拍。
墨镜男逼近她。她眨了眨眼,低头扫了一眼屏幕解锁了手机。然而一瞬间的表情变化,还是让他察觉到了。
他将手机抽走,露出胜利的一笑。“哈!你这女人果然厉害。”
亮起的屏幕上,是正在进行的录音程序。
“渡久地,你的小情人真不简单呐。看这时间,被我们请来的路上就开始打小算盘了?反应真是稳准狠。平时你的日子应该不太好过吧。”墨镜男提高音量对角落里的男人说,视线却没有离开英理一秒。
接着,啪的一声,他将手机狠狠地摔在地上,跺了几脚。英理紧绷着身体,暴怒的男人面前,无法掩饰的害怕令她后退了半步。
墨镜男捡起残破的手机,屏幕已经碎了,黯淡地闪着错位的光芒。他一言不发地捏着它,将它丢进了某个茶台上半满的烧水壶里。英理不敢动作,像一只装死的野兔。
墨镜男从内兜里摸出皮夹,取出一沓崭新的钞票,举在她面前。“姑娘,不好意思,不小心碰坏了你的手机,回去买个新的吧。”
英理抽走他手中的钞票,再也没有回头,快步逃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