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澹台姝分开的日子里,康诚并没有很被这段暂时看上去无疾而终的感情困扰。他想得很明白,小姝只是要他和自己都冷静下来,过一段自己的人生,再回头看看彼此之间是否仍然只有彼此。
褚康诚虽明白澹台姝的用意,但他还是会忍不住。
忍不住带走了爷爷的旧居中,有关于小姝的一切,连她用过的洗衣精、沐浴乳,都封装托运。
郦女士看到褚康诚拿出一柄女士头梳时简直以为她的儿子脑子有病,谁知他脱口而出的话更过分。
他说,“妈妈,我只是想将爱人的气味留在身畔,我不知道您有没有和爸爸分别过,如果有,那我相信您一定能体谅我的,对吧?”
郦女士被他堵得无话可说的当头,只见他又从行李箱里拿出来一包拆封了的银耳,她冲着在客厅里看报的褚民先大喊:“你儿子没救了!”
康诚兀自笑开,毫不在意母亲的指控——
他已经不知道跟小姝澄清过多少次,他可不是“妈宝男”,别指望他会对自己这些做法产生什幺罪恶感,这只是他的自我满足罢了。
除此之外,康诚照旧会在周六出门,完成他独自一人的假想“dating day”。他只在周六例行性给小姝发一条得不到回复的微信,告诉她今天他订了哪家餐厅,或是在街边的书店看到哪本书想起了她。
在小姝生日前夕,康诚为了克服深海恐惧症,趁着假期去了趟海边浮潜。
教练带着他往下时,康诚脑海中闪过许许多多的跟小姝还有海洋有关的画面。
他想到小姝买了一台投影仪,在没有幕布的房间,往白墙上播放纪录片《海洋》。她枕在他胸膛握紧他的手,柔声轻笑,“康诚,可怕的从来不是海洋,而是人的贪念。”
康诚见她调整画面,将深蓝色海水从天花板投影到墙壁,游鱼自她腰间穿梭而过,她海藻般披散的长发遮挡住嶙峋的蝴蝶骨,她的身影美得不可方物。
还有在水族馆里过夜,他时时感觉到了压迫感,不敢直视周身与弧顶。是小姝在他闭着眼睛时,将他的手触上了玻璃壁,告诉他,有一尾鳐鱼在他的指尖微笑。
褚康诚再睁开眼,视线中只剩隔着潜望镜却触手可及的水蓝色,他被席卷而来的窒息感覆灭,他想找小姝,想拉着她的手摸一摸那些滑不溜湫的鱼类、藻类。
这里不是深海,这儿只是一片浅滩。
可是没有澹台姝,褚康诚做不到。
他宁愿一辈子惧怕海洋,也不要失去那个陪他看海的人。
左等右等,终于等来开学的时日。
褚康诚四处打听,有些朋友尚未给出回音,他就在惯常留意的小姝备用邮箱里,看到了她的订房信息。
后来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他终于找回了她,虽然不能再以恋人的身份相伴,但他已十分感激重逢的缘分。
他照样精心准备每周六的dating,即便无法在临别前,拥有小姝的kiss goodbye。
他二人都奋力跟时间拉锯着,各自有各自苦心孤诣的坚持。
而这种坚持,在郦女士被查出淋巴癌的那刻,被强制终止。
褚康诚看着用生命胁迫自己放弃他的爱情的母亲,疲倦,又狼狈不堪。
“妈妈,我从来都是尊重你,爱护你的。我甚至愿意用我的生命,去换取你的健康。可是为什幺,偏偏你一点都不体谅我呢?”褚康诚面色苍白地拒绝了母亲逼他分手的要求,“哪怕你去了解小姝一丁点,你就会知道她是一个多幺好、多幺值得我去爱的人。当然我明白,这些对于你来说都不重要。”
“可是妈妈,你不曾知道——我跟小姝早就不在一起了。我刚回国时自己都不愿面对现实,所以你才不知情,我们在台湾时就分开了。”
“那很好啊!”郦女士凭借着病态,张牙舞爪地给康诚施压,“那你正好可以和Magdalena订婚,履行我和她母亲的约定。”
康诚扶额,苦痛不已地摆手,“妈妈,我可以不再见小姝,但是拜托你不要残忍到连我继续爱她的资格都剥夺去。”
“这样不是在逼我死心,而是在逼我去……”说到一半,康诚亦被自己几欲脱口而出的话震惊,他收敛好情绪,对郦女士说,“我去见一见小姝,就回来。”
郦女士没再说话,却十分纳罕,她心态乐观、生性豁达的儿子,竟会为了爱人唐突至此,差点学着她这个做母亲的,也用上以死相逼的手段。
真是一点儿都不“褚康诚”。
就这样,康诚在他工作的医院里,见到了在挂点滴的小姝。
德国的医疗体系是层层递进式,普通感冒发烧找家庭医生、诊所便可,像康诚所在的综合型医院,很难得收治小姝这样“简单”病症的患者。
可恰好这一年春天,慕尼黑流感爆发,澹台姝才得以在康诚医生的安排下,被抽了两管血后,瘫在输液室里放空。
康诚坐到她手侧的空椅上,他在她昏昏欲睡之时,终于有勇气擡手,将她按在自己肩头,像过去他们还是爱人时那般,拥抱她。
他心里难过极了,他一点儿都不想在小姝如此脆弱的时刻,还要离开她。
可是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如果他现在不顺应母亲的话,子欲养而亲不待,未来他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他不是没想过请求父亲的帮助,可他母亲强势执拗了前半生,足以喝住他温和爱妻的父亲。
康诚只好束手就擒。
他努力平息自己的不甘与痛彻心扉,他在感知到小姝要醒来的那刻,率先蒙住了她的双眼。
他怕她哭,更怕被她看到自己软弱屈服的样子。
“最爱的人本来就不会在一起一辈子。”
小姝说完的刹那,康诚的眼泪就砸在自己手心里。
他该是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的道理,可小姝说的话,他们即将面对的事,未免太过残酷。他此生四平八稳,有过太多春风得意,唯独他满怀期待、来之不易的爱情,却连为此折腰的意志,都被无端的变故逼退。
或许是老天要考验他褚康诚,母亲与爱情他不可二者兼得,那幺他就把命还母亲。
他竭尽全力去照顾母亲,为她耗费所有体力与人脉,好似在跟病魔作抗争的人不是郦女士,而是他。
他一直不敢去见小姝,直到他被褚民怀叫去远足,他听到有人在喊小姝的名字。
他也疯了似的开始漫山遍野地寻找小姝,他不管走丢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他的小姝,反正他正好需要一个借口,来肆无忌惮地将她姓名高喊出声。
他一会儿叫“小姝”,一会儿叫“镜如”,叫得他自己五脏六腑都发疼时,他远远看到了被人搀扶上来的澹台姝。
小姝没有看到康诚,康诚痴痴追随了一路,被褚民怀截下后,才一步三回头地回到自己的营地。
这次偶遇就像一个开端,给了褚康诚一个顺理成章偷偷看望澹台姝的借口——
他又在心里积极暗示两人的第三次重逢,一定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后,所馈赠的命中注定。
他时常在离开医院后,就将车子停在小姝实验室楼下,她独自步行回家,他就暗中扮演护花使者;她通宵赶进度,他就陪她在车里枯坐一整夜。他甚至会在失眠的夜里,开一个多小时的车,从家里披星戴月地赶到小姝家,坐在阶梯上隔着门板,只是听到小姝的脚步声、和家人聊天的调笑声,他都能真心实意地绽开一个久违的笑容。
分开的那两年,时间对于褚康诚来说,不是用时分秒来计算,而是用次数。你要问他某年某月某日在做什幺他或许答不上来,但你若问他一天、一周、一月内偷偷见了小姝几次,他一定会如数家珍地将所有细节抖落。
在郦女士疗程快结束时,褚康诚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他早就决定,一旦母亲病愈,无论她说什幺他都要跟小姝复合。在两人无法见面、交谈,甚至连微信跟邮件都不能发的这段时间里,褚康诚惊讶地发现,除了思念以外,他好像更爱小姝了,是那种想象不到自己会爱到这般田地的情不自已。
那两年为了照顾郦女士,加之暗中窥探小姝的生活,康诚时常无法好好休息。凭他的生理时钟,早就不必定闹铃了,他却固执地把小姝弹得稀稀落落的《问候歌》设成铃声,他好几次失眠的原因,就是因为遏制不住地想要等待天明的那段钢琴曲。
这些日子过得真是干巴巴的,毫无气韵与情趣可言。
褚康诚为了尽量打造一个完美的重逢,荒废了两年的健身卡重出江湖。
他开始嫌弃自己这块腹肌线条不好看了,那边大腿的肌肉没那幺紧实了……康诚知道小姝不会在意他的样貌,可他偶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亦是觉得不堪入目。
所以为了快速恢复到过去那个意气风发的褚康诚,他开始严格控制自己的饮食和生活习惯。
这一年的春节,他父母亲听到主治医师带来的好消息后,他在母亲热泪盈眶的凝望下,宣布他此生非澹台镜如不娶。
这时Magdalena已经和Uwe坠入爱河,郦女士也不再过问康诚和小姝的事,她已经深刻领悟到了康诚对爱人的意志,不被感动也难。
但她死要面子,强说着康诚是个没良心的,老娘刚刚病愈就要跑着找媳妇儿。
实际上二老都已知悉,康诚的年度心理健康测试出现了问题,若再不将他推回爱人身畔,恐怕他能活生生把自己折腾死。
褚民先老奸巨猾,装模作样地率先将儿子的感情状况透露给了澹台姝。果不其然,因为忙碌而好长一段时间没去见小姝的康诚,在见到她第一面后,便就不药而愈。
褚民先看到两个孩子和好如初的模样,蓦然记起他从老父亲那里第一次听到“澹台姝”这个名字时,下意识去社交网络进行了搜寻。
他和他的儿子褚康诚一样,记下了那句“谁不爱澹台姝。”
又一次家庭聚餐,郦女士对小姝的态度已经可以用亲热来形容。乍一看两人相处,犹如一对毫无芥蒂的婆媳。
“还真是‘谁不爱澹台姝’啊!”
褚民先听到他的幺弟褚民怀立在他手侧笑着感慨,他了然偏头,兄弟二人相视一笑。
可康诚心中始终有心结在,他患得患失太多次,哪怕小姝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还是会害怕这些都是午夜梦回时的碎片。
于是他打算跟小姝求婚。
后来小姝追问他好多次,为什幺还是选择在蹦极时向她求婚,直到两人办完婚礼,康诚才支支吾吾地交代,“因为我第一次体验极限运动,做了最坏的打算。”
小姝乐不可支地倒在他怀里,“你也太没种了吧褚康诚!居然担心到这种程度!”
“那毕竟是我人生做过最危险的事!”康诚不服气地嘟囔,“万一、发生了什幺意外,那幺我的遗言就一定要是请你嫁给我!”
“你怎幺这幺拧巴呀?”已为康诚妻的澹台姝不客气地扯他耳垂,“之前对‘最爱的人本来就不会在一起辈子’那句话也是,就知道钻死胡同!认死理!”
康诚咧嘴笑着承认,“那你哄哄我嘛!不然我一直瞎想心理扭曲了怎幺办?!”
“你才不会呢!”小姝亲亲他的唇峰,就当哄过,“我知道你的。”
康诚逼问:“你知道我什幺呀?”
“我什幺都知道!”小姝理直气壮地说,“你以为我爱你,就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吗?”
“那我也爱你!”
小姝被他突如其来的告白打个措手不及,康诚趁她愣怔,利落欺身把人扑倒,“你肯定知道我还想要跟你生我们的‘长庚’呢!”
小姝被他耍赖般的行径逗笑,她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深情款款问道:“康诚,那你知道我人生做过最危险的事是什幺吗?”
康诚搂紧在他怀里笑靥如花的小姝,亦是莞尔,“是什幺?”
“是我会永远停留在爱你的虎口,绝不再离开。”
是啊,世人都说,谁不爱澹台姝。
可又有谁懂——
澹台姝二十二岁时重读赫塞,书里说“命运常常就是爱。”
后来她遭遇了世事的无常,经历了爱情的坎坷,可最后命运赐予她的,是那个给了她全部的爱、愿意用生命去守护她一生的男人。
那个男人叫褚康诚。
那幺对于澹台姝来说——
又有谁,不爱褚康诚呢?
康诚视角番外:《谁不爱澹台姝》(完)
2019年12月28日 23:02: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