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晨,队伍重新朝着戎狄方向前进。
行路的日子枯燥乏味,而且还辛劳疲倦。幸好银幼真有了几次长途跋涉的经历,否则早就被马车颠吐了。她所有千金小姐的娇毛病都在去缅鹰的路上治好了。
公主出行,仪仗队很是浩大,慕华公主的马车是朱红色鸢尾花标记,车身庞大,由四头并进戎狄骏马拉着,里头可以容纳六人,印克沁对于这种奢华做派相当不以为然,然而公主仪仗队包括几辆拉着嫁妆的马车都是大煜朝所出,反正不用戎狄掏钱,他自然不会置喙什幺。
马车内,香软的云纱褥子铺了满满一车,舒恒靠在软垫上看书,银幼真拿着绷子绣花。行路的这段时间,她用刺绣来打发漫长的旅途。她的女红是经过长公主指派名师指导过的,自然很拿得出手。
舒恒凑过去,见白绸面上绣了一只圆头圆脑的小老虎,卧在青青草丛上,那小老虎憨态可掬,正伸出爪子去扑面前的彩蝶,彩蝶只绣了一半,丝线用的彩色,从不同的角度看过去,泛着不同颜色的流光,舒恒心中一软,知道她是给谁绣的了。
容儿就是属虎的。
舒恒伸出长指摸一摸那小老虎,银幼真擡眼,两人相视一笑。
笑完,某人立刻道:“你什幺时候给我绣一个?我属马。”
舒恒老实不客气地睁大桃花眼,看着自己的小娘子,那眼光,就像街边眼巴巴瞅着糖人师傅捏糖人的小孩儿一样。
银幼真哭笑不得,这人怎幺老是跟自己儿子争宠来着,当即无奈道:“绣完这幅就给你绣马。”
舒恒满意了,躺回去看书。
银幼真绣了个把时辰,觉得眼花脖子酸,便靠在舒恒怀里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的马车忽然疾步刹住了,舒恒蹙眉,扶住怀里迷蒙醒来的银幼真,银幼真将舒恒脸上面罩戴上,自己也系好面纱方下了马车。
入目,一片金黄。
漫天金沙,沙丘连绵如山峦,他们站在两极分化的边缘,这一头是青山绿水的山丘,那一头却是一望无垠的沙漠。像一个鬼斧神工的天神在地图上左撇右捺,画出两半阴阳相呈的画卷。
此情此景,令每个第一次见到的人都不由心头一震。
舒恒曾经是沙漠中最凶悍的土匪团一员。
银幼真看过去,舒恒果然已经撩开车帘,那双桃花眼映着漫天金沙,面罩下的神情难以分辨,银幼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想起那些曾经的过往,但想必来到此处,定然是有一番难以言喻的心情。
她的小郎君,曾经就在这片广袤无垠的天地里驰骋,那时候他还是个孩子。都说沙漠是无水的沼泽,曾穿行过沙漠的人无不对其敬畏,但银幼真却觉得面前的沙漠很可亲,因为这里曾有过年幼的郎君。
印克沁裹着披风过来,对着马车微微施了一礼,沉声道:“公主,过沙漠无法乘车,我们必须换骆驼。”
舒恒嗯了一声,银幼真上去扶着他下马车。再好的马车到了沙漠里也不堪一击,迎亲队在一旁的关口驿站置换了骆驼,一众人都包上了斗篷,防止被炽烈的阳光灼伤。
银幼真骑过马,骑术还算可以,骆驼却是比马大的多,银幼真上骆驼之前,伸出玉手摸了摸骆驼的驼峰,喃喃自语道:“乖孩子,我很轻的,你悠着点哦,不要把我甩下来了。”
“噗嗤。”一声轻笑传来,银幼真侧头去看,却看那位高鼻深目的少将军正一脸揶揄地看着自己。
印克沁道:“流霜姑娘真是个妙人。”
银幼真装作听不懂他的嘲讽,朝印克沁莞尔一笑,虽然戴了面罩,但那双弯弯的大眼睛仍然传递出真诚的笑意。
“多谢少将军夸赞。”
印克沁噎住,却见少女利落的跨上骆驼,身姿稳,架势足,倒没有他想象中战战兢兢的模样。
印克沁目光中流露出一丝赞许,前方慕华公主已经稳稳的骑在骆驼上,冷声问道:“少将军还不启程?”
印克沁眉尾一挑,这慕华公主当真是个脾气冷的,还真当自己是戎狄国未来的妃子了?印克沁冷笑,没说话。当即也走上队伍最前端,骑上骆驼。
驼铃幽幽响起,驼队朝着沙漠深处进发。
银幼真在骆驼上骑了半日,这才知道初时骑的舒服,时间久了也还是颠的人难受。
沙漠里酷暑难当,身上又从头到脚包着斗篷,银幼真汗津津的趴在骆驼背上,转头去看身后长长的队伍。
从大煜过来的宫女侍卫个个面如菜色,反观戎狄国的人,一个个精神抖擞,这就是体质的差别。恶劣的气候容易培养出坚韧的民众,无怪乎这些年戎狄越来越强大。
银幼真正看着队伍胡思乱想,忽然眯了眯眼睛,又瞪大了。
一个细长的身影隐在骆驼队伍中,穿宫女服,披绿纱长丝巾做头纱和面巾,见她转头直愣愣盯着,迅速的垂着脑袋,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似的。
银幼真心里咯噔一下,当下咬唇,回过头不言语。
驼队行至夜晚,队伍终于停下来驻扎,沙漠上搭起了帐篷,印克沁手底下的人架起了篝火,将携带的风干牛羊肉往火堆上架着。
银幼真全身都散了架,但没有想休息的念头,她坐在虎皮垫子上,眼见各宫女鱼贯而入,将水果点心等摆放出来,一众人放完东西又排队走出去。
“等等。”银幼真突然出声,一众宫女面面相觑,停下脚步,银幼真指着那个高个子垂着头的宫女,“你,留下,其他人都退出去。”
帐篷内清净下来,那宫女“嚯”地擡头,露出一张面目深刻华丽非凡的脸来,银幼真无奈的笑:“大当家的。”
花不归撇了撇嘴,挠自己的头皮,眼见被戳穿,相当泄气,只好一屁股坐在毯子上,没好气道:“真没劲,居然这幺快就被你发现了。”
银幼真这会儿心里也不急了,花不归既然可以一路混进队伍,想必早就知道慕华公主是舒恒假扮的。
花不归从案头上拿起一块糕点,边吃边看着银幼真:“你们俩不是一般人吧?”
银幼真轻笑,为了避免麻烦,她和舒恒先前去花家帮的时候并未告知大家真名,舒恒在大煜朝的通缉告示满天飞,想来花不归这幺问,就是知道他们的身份了。
银幼真没说话,相当于默认,花不归咬着糕点,神色复杂:“真没想到,他竟然是焰平郡王。”
说罢又看了看银幼真:“你是娉婷郡主银幼真。”
银幼真轻轻点头,柔声道:“大当家的,你救了我相公一命,但凡日后有机会报答,我们两夫妻定不会相忘。只是此番去戎狄,凶险异常,你还是尽早脱离我们,离得越远越好。”
花不归放下糕点,两手拍了拍糕点屑,正色道:“正是因为凶险,你和他单枪匹马的去,不如加我一个,我会武功,用处总是不小的。”
银幼真愣住,听花不归继续道:“其实吧,我早就查了一些冰柱子,不,舒恒的事情。”
她喜欢他,大概面前这位郡主就算眼瞎了都能看得出来。
花不归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不知道究竟是谁害的你们要逃到缅鹰来,想来定是大煜王朝的某个尊贵人物,他来到缅鹰的那一日,身上穿着红衣……”
那一日少年误入老林,身穿红衣,黑发束冠,她初时见他,便觉得世间再也没有这幺好看的男子了。其实她走南闯北,一手建立了花家帮,什幺样的场面没有经历过,可那日接近少年,询问他是否有妻子,看她如何的时候,她第一次感觉到了什幺叫做紧张、慌乱。
他木然看着,擡手便要自刎。她立刻阻止了他,后来他便晕厥了。
她像捡到了一个宝,心心念念,想靠近,想占有,可他却不曾给她半分机会。
花不归不是没有尝试过放下,在那日,银幼真出现的时候。可到底还是……意难平。
花不归忽的凑近银幼真,拉着她的袖子:“郡主……”
花不归咬着下嘴唇,神色带了些小心翼翼:“其实我是混江湖的,也不求什幺名分了,我只想跟着他,你可愿意?”
银幼真愣住,两只眸子水汪汪的,突然像凝固了的湖泊。
花不归自认自己的要求不算过分,时下男子三妻四妾是惯例,别说皇室贵胄,就算是平民百姓,但凡有两个钱财的人,谁身边只有一个女人?混江湖的豪杰儿女们,更是快意恩仇,情爱潇洒。
舒恒是难接近了些,但是花不归觉得,她总能打动他的,哪怕豁出命来呢?
她并没有想代替银幼真的正妻地位,只做一个没有名分的女人,此生可以陪在他身边,就是她后半生的夙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