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宛念

几日后,十四那边终于传来消息,说今晚便会前来回复前些日沈青染交代查探的事宜。

沈青染听到落琴这样说,却无半分舒然。

“小姐,十四他们终于查到了,您为什幺还是不高兴呢?”

沈青染定定地望着落琴,良久才道,“落琴,依你看,红叶阁若是想查一个人的行踪,多久可以查到?”

“按红叶阁势力所及和要查的人的身份,若是在端华而那人又身份平平,短则半个时辰,长则半日;若在端华以外,一、两日也是能查到的。”

“嗯,这次要查的那个男人在端华,而且是在京城,十四他们又是查了多少日呢?”沈青染说出的话轻轻的,却不经意使落琴感到一股巨大的惊异和威胁。

“整整七日!!十四他们查了整整七日了!”落琴有些控制不住地喊了出来,眼睛因为诧异睁得大大,没有半分平日里的冷静自持。七日是红叶阁的一个特殊的日期,若是遇上难探的人物或消息,若是七日内还未查出,则必须回禀阁主或琉月公子。

“查了七日那幺久,十四他们或许并没查出什幺来。”沈青染说的笃定,淡淡的话有不容置疑的气势。

“小姐......”落琴咬着唇,眉目纠结,红叶阁从未遇到过这种这般棘手的人物,竟需花费整整七日去查探,如果不是这个例外,她都要忘记这个规矩了,因为红叶阁成立以来,甚少甚少会遇到这样的事。

沈青染眸光悠远,素手上静静地躺着一方白丝帕,上面绣有潺潺流水的雪山,雪山山巅有一株寂然盛开地莲,层层花瓣张开拱立到一个恰当地弧度,甚是清冷傲然,她手无意识的绞着,静了好久,收回目光,低头端详着那株连,细如胎发的银线勾勒,自然又简洁,说,“鸿盛的事进展的怎样了?”

“银票十万两和凤凰血玉备好了。现下,倒还未有消息传出贪墨一案牵扯到鸿盛,具体的情况十四他们今晚会一起禀告。”

沈青染淡淡地应了一声,再没说话。

落琴上前给沈青染盛了小半碗的酸梅汤,“小姐,这天气实在炎热,您用些解解暑气。”

“小姐,三房的三小姐给你送来了一张拜帖。”朱颜边说着边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粉色的帖子。

沈青染接过,打开一看,上面说:宛念自那日见后便甚欢喜二姐,想午时后过府与二姐一起叙叙话。

二姐?这称呼着实别扭,沈青染感到自己心里有些梗,她可不知道她什幺时候多了个便宜妹妹。

沈府人丁还算兴旺,不算二房三房的那些庶子庶女们,嫡子嫡女也有八个,嫡女四个,以二房的沈宛瑜为大,她年方二十,已嫁作人妇,夫家是户部郎中。沈青染与三房的沈宛念同龄,但略长几月,因此排行第二。最小的是二房的沈宛芳,正值豆蔻年华,还未及笄。按照姐妹排行,沈宛念的确没有叫错。

午时后,沈宛念果然来了,着一身苏绣粉霞锦织藕丝罗裙,头上插着的金累丝嵌蓝宝石双鸾点翠步摇,妆容精致,持六菱纱扇,小步走进来,好一个明艳动人的美人。她身后只跟着一个贴身丫鬟,珊瑚。

一进屋,沈宛念便看到坐在窗棂前的沈青染,作寻常打扮,一身茜素青色罗裙,仅别了根白玉簪,便再无装饰,脸上并未施粉黛,颜色却如出水芙蓉,她正手持一卷书,静静地读,看着她便令人感到岁月静好,无波无澜,掩下眼底的晦明,沈宛念开口,“二姐,你在读什幺书?”语气熟稔,仿若多年情真意切的姐妹,倒不想是两个才见第二面的陌生人。

听到沈宛念的声音,沈青染放下手持的书,擡眸望着她,语气淡淡,“一本地理志罢了,闲来无事解解闷。”

沈青染态度冷冷的,沈宛念却仿若不觉,上前热络地搭上她的手,“二姐,你生得真好看,像一个仙子似的,宛念从没见过这幺好看的人,比起二姐,我实在是无地自容。”她眼睛望着沈青染,里面充满着崇敬与羡慕,天真简单,好像是一个妹妹对自己姐姐的敬仰。

沈青染双手被攒住,她纤眉几不可见地皱了皱,微勾起红唇,道:“三妹不必妄自菲薄,我瞧你如此娇颜,便知“京城五美”三妹是名副其实的。“

沈宛念两颊染上了嫣红,衬得一张玉颜愈发好看,她羞得略略地低下头,唇角的笑意不减,“在二姐面前,宛念哪还敢称什幺‘京城五美’呀?依宛念看,二姐才是名副其实,就是比之国师大人千金白小姐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我远在怀县便听闻白小姐盛名,想来和三妹一样也是世间难得的倾城佳人。”沈青染的话软绵绵的,并没接过沈宛念的话,而是岔开了话题。

世间的美不拘泥于特定的哪一种。有人容色倾城倾国,却心思狠辣、手段残忍;有人是无盐之貌,却心底良善,能助人苦难。况,再是美丽韶华,也有逝去的一天,谁最终不是一具白骨、一抔黄土?究根到底,容貌较之许多东西,还是过于浅薄了。

空有一具皮囊的人,世间何尝少?难得的是拥有一颗慧心。

“小姐,糕点和茶备好了。”沈青染素来喜食各种糕点,所以朱颜和落琴向来不会准备少的,不过片刻,茶桌上便摆满各式各样小巧的点心。

沈青染不着痕迹地抽回手,率先走到桌前坐下,指了指对面圆凳,“三妹也坐吧。”

沈宛念依言坐下,没一会,忽然像想起什幺,蛾眉轻蹙,神色懊恼,“二姐,你看我这记性,我竟忘了把母亲送你的礼物拿出来。珊瑚这丫头也是不懂得提醒我一下,”她招了招手,示意珊瑚把礼物拿上来。

是一个绣有大团牡丹花的大木匣子。沈宛念打开,递给沈青染,“二姐,这是我母亲送给你的,说是前些日子来府上太匆忙未带礼,现下给你补上。”

朱颜站在旁边,看到木匣子里躺着的是一套普通的头面,三只发梳,一对钗,一对步摇,白玉打造。这三房的当家主母当真小家子气,这出手也实在难看,小姐经营祥丰阁什幺东西没见过,这送的是好是劣,小姐心里可是明镜似的。

沈青染并未多言,略略笑了笑,道:“三婶母真是有心了,难为还记得前些日说要送我套头面的,三妹可得替我好好谢谢婶母。”

沈宛念的笑意有些发僵,扯着唇说,“二姐客气了,母亲送你是应该的。”这沈青染虽长于小县,却全无小家小户的劣习,她明显看出母亲送她的头面很是普通甚至可以说有些劣质,但气度仍然雍和。想到这,沈宛念忍不住埋怨起母亲来:早就给母亲说过要送就送一套好点的,母亲却偏偏不听,说什幺她穷乡僻壤出来的,哪能辨别什幺好坏。这下丢脸了!沈宛念恨恨地想。

沈青染合上木匣子,交给朱颜,“替我好好收着。”

略缓了缓,沈宛念重新弯起娇媚的笑,问,“二姐可有会女工?”

沈青染摇了摇头。

沈宛念看到,难掩失望的神情,“我还以为二姐心灵手巧,应极善女共,宛念还想请教一二呢。”

说完,好像想起什幺,眸光重新亮起来,带着期待地看着沈青染,“二姐冰雪聪明,一定琴棋书画精通了?”

照旧,沈青染还是摇了摇头,神色自然,不见半分羞愧。

“二姐可有先生授教《四书》?”

“并无。”

沈宛念说的《四书》是莽川大陆但凡有点地位的人家的小姐必学的的书籍,分别是《女诫》、《内训》、《女论语》以及《女范捷录》,这是对女子实施柔顺之道的教材,传闻是一位贤良淑德的徐皇后为教育宫中妇女,采辑“古圣先贤”关于女子品德的教诲所编纂而成的,至今通行已有百年,被奉为闺阁女子学习三从四德的经典。

沈宛念此时表情变得有些奇怪,显然是想不到看起来如此气质斐然的沈青染竟然连字都不认识。

难道刚才她看到那白玉头面表现出的气度平和,真的是因为欢喜?沈青染果真如母亲所说从穷乡僻壤出来、没见过世面?

她现在有些困惑,好像有哪里不对?

不经意暼到窗棂前的桌上放着的书,地理志!刚才沈青染说她在看地理志!

想了想说,“二姐可别捉弄宛念了,刚才二姐才说看着一本地理志呢,怎会不识字?”

朱颜“扑哧”地笑了出来,抢先回道,“三小姐,我家小姐只是说并无先生授教《四书》而已,可没说不识字。”

沈宛念望向沈青染,见她点了点头,她感到脸有些烫,从没有今天这般丢脸过,先是送了一套不好的白玉头面,再是误以为沈青染目不识丁,现下还被她丫鬟戏笑。

想起父亲和母亲交代的正事,沈宛念勉强维持住脸上表情,拿出一张请柬,说:“下个月初一,长宁侯夫人要办一场赏花宴,我特地向嫣嫣给二姐也要来一张请柬,到时,四妹和我也会参加,二姐也一起吧。趁这次机会,我带二姐认识一下京城的其他人。”

沈宛念所说的嫣嫣,即长宁侯嫡长女楚嫣嫣,名列“京城五美”之一,跟沈宛念甚为交好。

沈青染接受那张烫金请柬,道:“好。有劳三妹了”虽然有红叶阁,她对京城的人并不陌生,但能亲自见见那些人也还是有用的,尤其是那个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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