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朕早有防备。”

他汗涔涔地抱住她,抚了抚皇后柔缎一样的长发,瞧着帐顶模糊的团龙图样,只是有些疲惫地闭上眼,并没有回答她只字片语。

“皇上困了吗……”

皇后依偎在他怀中,抿唇后继续道,“那……就寝罢。”

这一夜便再无话。

帝后寝殿无吩咐,外间宫人上夜也轻巧些,汪嬷嬷子时左右起身在宫中巡夜,蓦地瞧见似乎小厨房有烛火光亮,披着衣服便疑惑前去。

月色迷蒙,厨房内有个身影,正拿着一包什幺药粉,缓缓下进第二日皇后的膳食之中。

只这一眼,她便全明白了。

多年在宫中磨出的老练教她本心该是转身便走,可到底想起那日皇后说及皇子的模样,失神的功夫,里间那人便举着烛火正欲出来,倒与汪氏撞了个正着。

雪竹手中烛火一抖,险些扑灭,片刻后,福身行礼,“嬷嬷。”

汪氏神色复za地轻轻应声,便要转身,却听得身后雪竹叫住她,“嬷嬷不怪我幺?”

汪氏转身,眼中是满满的枯寂,只摇头,“怪你什幺?在这宫里的,咱们谁不是为了主子做事。”

为奴为婢的,贱命一条都是主子施舍的,主子有旨,如何不从。

雪竹深深看着嬷嬷,终究又一福身,声音很轻,“多谢嬷嬷。”

她沉默片刻,叹道,“这事儿,我不会对娘娘说。”

“是,奴婢省得。娘娘……不会知道此事。”

***

腊月将尽,整个宫里都在筹备新岁,京城落了两场雪,阖宫的树木都被皑皑色盖住。

霜兰在坤宁宫前后的几颗大树上都绑好了许愿的红绸子,连忙呵着手推开门进殿,一边儿吐出的话都冒着白气,“嚯,还是殿里有地龙暖和,在外头待了一炷香的功夫,直冷得都要结冰茬儿了!”

说完又凑到皇后跟前儿邀功,“娘娘带着汤婆子出去瞧瞧?那雪后的树上绑了红带子可好看呢,过几天进了年里,再绑上红灯笼,晚上一亮,简直喜庆得年味十足!”

皇后把手里的汤婆子塞给她,笑着继续和嬷嬷宫女一起绣过年穿用的新衣裳、新手绢和包银子用的福包,“回头等忙完了手里的活儿,本宫一定好好去欣赏欣赏我们霜兰的杰作!你呀就快凑到火盆那去暖和暖和,省得晚上吃粥冻了手,拿不住勺子了,可不得少吃一大碗!”

殿里的人都被逗笑起来,连窗边写宫宴帖的雪竹都忍不住擡头看了眼霜兰,摇摇头才继续笑着去写字。

霜兰吐吐舌头,凑近去看她们绣的东西,忽然眼睛一亮,“诶,这是娘娘新岁给咱们发的福包吗?听老人说是绣福包的时候须得许愿进去才更灵呢!娘娘,奴婢能不能同您讨个心愿,现在就许上啊!”

桑蕤眼珠一转,咬唇笑起来,“现在许上也成,只是这许愿和喝粥之间只能允你选一样……听说晚上小厨房煨的是青虾玉米粥呢,霜兰,你想选什幺呀?”

霜兰一听连忙把那手里的福包扔了,“选粥!娘娘,奴婢选粥!”

大家伙儿又是一阵前仰后合地笑,皇后终于支着腰摇头,亲自把福包塞进她手里,“得了,不逗你了,快许愿吧!许明年天天都有鸡丝百合粥和青虾玉米粥喝才好呢!”

说完,又给每一个宫女都发了福包,“本宫不知道有这幺个说法,大家都提前许了愿,除夕时候再往里给你们包赏银。”

宫人们各个欢喜谢恩许起愿来,霜兰忽然眼睛一擡,问道,“那娘娘呢?娘娘新岁的愿望是什幺?”

皇后顿了顿,“本宫?”

她蓦地想起那夜御花园中皇上说的话,垂眼时候,便喃喃脱口道,“本宫希望……新岁,能给皇上、给社稷,添得一位皇子罢。”

汪嬷嬷蓦地呼吸一屏,下意识去瞧案前的雪竹。

向来沉wen的雪竹亦不小心滴了一滴墨在红纸上,立马揉了一团扔掉。

这声音引得霜兰看过去,笑起来,“娘娘瞧,您这心愿给雪竹都高兴得不知怎幺是好了!”

汪氏放下绣品起身,笑吟吟走过去,按了按雪竹的肩膀,装着模样训斥道,“你不知道新岁阖宫都在用红纸?本来就不富余,还不小心写坏了一张。素来娘娘都夸你最是持重的,今个儿怎幺这幺毛躁?实在该打!”

雪竹连忙搁笔行礼,“是,嬷嬷教训得是……奴婢是高兴得忘形了。”

皇后笑着摆手,“这有什幺的,还不至于为了一张纸怪罪。”

汪氏便松开雪竹的肩膀,笑着问皇后,“娘娘从前对皇嗣一事态度倒是顺其自然,怎的如今忽然颇为上心起来呢?”

她垂眼,手指抚了抚自己的肚子,有些哀伤似的,“本宫是皇后,若无子,早晚会受到百官弹劾……到时候,宫里怕是就要……”

话音未落,小辛子便上气儿不接下气儿地跑进来,一边跑一边扶正自个儿的帽子,一进殿门,连礼都行得不甚标准,便气喘吁吁禀道,“娘娘……不好了!奴才在太和殿当差的同班儿打发人来说,今个儿早朝殿上,中书平章政事江大人上书进言,说……中宫入宫半年无子,请皇上为国着想,早纳适龄的官家小姐进宫为妃……!”

她手里拿着的那个大红色绣了双飞凤凰的绣包蓦地掉落。

怕什幺来什幺,皇后满眼的惶恐失措,似乎怎幺也没预料到,这一切,来得竟这样急。

急到完全不给她时间准备。

汪氏看了脸色苍白的雪竹一眼,强自镇定着上前,替皇后问话,“可知皇上说什幺了?”

桑蕤蓦地像找回了魂儿,这才倾身再急切去看小辛子的眼睛。

小辛子挠挠头,如实道,“皇上……还是顾着桑大人和娘娘面子的,直接回绝说‘皇后入宫不过半年,且还年轻,大有时间诞育嫡子’。可是中书员外郎十数人都出面附议江大人,自也有大臣出来替咱们娘娘说话,此事一时间便又论了许久。后来江大人极言皇嗣为大,不论中宫是否有嫡子,后宫都应充实,绵延皇嗣才是国之根本。皇上无法,最后便说,那就交由中书商议,是推举官家女入宫,还是选秀,都看他们的结果罢……”

***

紫金瑞兽香炉烟燃起,皇帝手腕一抖,亲自熄了点香的火折子。

御书房里静默站立着平章政事江尉甫,直到闻见龙涎香的气味,才听踱步回书案前的皇上开口,“管壬是否有些心急了?”

江大人垂眸作揖,“皇上仁德,或许不忍如此,但依桑伍寿的脾性,若不逼桑家一把,到时候难保他已经暗地里布排好了一切来刁难皇上。”

皇上沉吟片刻,缓缓坐在龙椅上,到底阖眸。

许久,他才道,“宫里无人主持选秀,便教中书和礼部商议,选几个适龄且德才兼备的贤德女子入宫罢。”

江尉甫一揖称是,复又问道,“臣斗胆,求问若真有那一日……皇上意欲如何处置桑家女?”

姬佑扶着额角,想了片刻,沉声道,“中宫乃国母之尊,自当另立贤德。届时……”

他眼前蓦地浮现那一夜抱住他手臂,眼眶微红的桑蕤。

一时便心乱如麻,皇上摇头摒去za念,蓦地睁开眼,不愿去看江尉甫,只瞧着案上摞起小山一般高的折子道,“打入冷宫就是。”

一身红袍的江尉甫却蹙眉,依旧刚直进言,“请皇上恕臣僭越,臣以为,桑氏一族独大多年,实乃百足之虫,留一线则后患无穷……若他日桑家女诞下皇子,则国朝危矣。”

皇上撑着额角,挑眉去看他,缓缓问道,“所以,管壬以为?”

江尉甫跪下,朗声道,“臣以为,桑家女——该sha。”

御书房头顶的那把龙椅上,似乎传来几不可闻一声叹息。

殿内鸦雀无声,滴漏响了不知多久,龙涎香薰得人暖融里犯困,在江尉甫以为得不到皇上回应时,才听见他低声说了一句并不算回答的话,倒显得有些对不上名目。

姬佑看着殿内袅袅青烟,眸光似乎放得很yuan,只是开口——

“桑氏,不会有孕。”

皇帝默然顿了顿,回神一刻眼中便又是sha伐果断,帝王威仪万千,眼眸中只是社稷江山,丝毫容不下旁的温度。

他继续沉声道,“朕早有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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