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空呆钝,蒙上了一层阴骘的蓝。
文化部家属院被拉起了警戒线,二号单元楼,救护车、警车的车灯变换着,照出红蓝交错的光亮。
“让一让,让一让……”
医护人员擡着担架快步走,伤者身上缠着绷带,血晕红了一片。
四周围了许多居民,探着身子往这边儿看。家属院里乱成了一团,嘈杂中带着令人窒息的压抑和紧迫。
“目前推测嫌疑人是三楼的住户,可惜人已经走了,什幺都没留下。”警长皱眉,伸手擡了一下帽檐:“很干净,一点儿线索都没有。”
他面前站着的是窦衍,警长现在还不明白,一个老城区的刑事案件,为什幺能把这号人物惊动。
“房产证上的登记人姓刘,今年67岁。但是根据附近居民口供,住在这儿的人姓汤,全名不清楚,只知道是个医生。”警长往一侧转了转身,面向另一位男人。
高挑的身材,一身风衣干练沉稳,只是浓眉紧缩,给人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整个小区都封锁了幺?”季深璞揉了揉额角,眼后清浅的皱纹加深了几分。
“封锁了,但我们收到报警的时间有延迟,不能确保之前有没有人出去。”
警长顿了顿,又道:“街区的监控记录,已经派人去查了。”
“尽快查。”
窦衍站在旁边,嘴角抿着,一直没有说话。警长走后,身边就剩了季深璞一人,更是无话可说。
“她就这幺凭空消失了?”季深璞看了他一眼,目光转向天边。
天色越来越暗,街灯还没有点亮,四周的景物都模糊起来。
“我需要和你谈谈。”
季深璞的声音清冷,他在得知韶芍失踪后就找到了窦衍,可对方只说给他一周的时间,其余半句都未提及。
现在一周的期限已经过了,今天城西又出了这起刑事案件,他不信两者之间没有联系。
地上的血流了一滩,下手的人又狠又稳,刺眼的鲜红把人所有的心思都扰乱了。
窦衍没有理会,转身径直离开。
季深璞看了他一眼,也不追。
“郑局长已经找到我了,你不和我谈,也会有人和我谈的。”
窦衍身形一顿,回头看身后的男人。身影斜长,脸上像带着浅笑,又像面容紧肃,他迷了眼,天光太暗了,到底是什幺表情,他也看不清。
“郑清源找你做什幺?”窦衍锁眉,他一直不喜欢季深璞。
没有喜欢的理由。
这张脸,这个影子,哪怕是这个声音,都在韶芍的脑子里刻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那个痕迹,是他跨不过去的沟壑。
“韶芍一向听我。”季深璞看他,话出口,对方的脸色就一瞬间沉了下来。他倒不在意,往前走了两步,和窦衍面对面,目光相碰:“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谈谈——关于她的事情。你一个人已经兜不住全局了。”
窦衍依旧抿着唇,两个人站在路边,周遭的吵闹都像变得安静又遥远。晚风吹过,把人眼中的权衡和思虑都拉得漫长。
城市在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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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芍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幺,她睁开眼转醒时,已经在一个陌生的卧室里了。
宽大的床面,她裹着一件不合体的浴袍躺在中央。
屋里没有开灯,韶芍隐隐约约听见门外有人说话的声音,便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消息传达的还算及时吧?我一得知豹猫要有动作就通知你了。”
一个陌生的声音,像十八九岁的少年,她从没听过。
但其实她离开的那天上午,如果早早解开绳索来到厨房,或许就能从汤昭手机中听见少年的声音了。
“我是真没想到他这次要和你作对……你说你和豹猫杠上了,谁能打得过谁?”
韶芍偷偷扒了个门缝往外看,明亮的灯光,晃得她一下子睁不开眼。
客厅,华丽的水晶吊灯。
一个年轻人吊儿郎当地坐在沙发扶手上,一脚蹬着茶几,一脚翘在半空悠闲地晃着。
她刚刚听到的就是这个人的声音。
“他倒未必和我作对。”汤昭倚着靠背,低头抿了一口红茶,碎发散在肩头,有些慵懒。
“豹猫的心思一向捉摸不透,他领了任务,也未必照着任务要求去执行。”男人放下茶杯,淡淡地往卧室那处瞥了一眼。
韶芍从门缝里对上他的目光,吓得赶紧把门掩上了。
汤昭不在意,双手悠闲地叠在膝盖上,道:“你查出来他接的是什幺任务吗?”
“没有。”少年摇头,“这次消息封得特别严实,你知道我……”
汤昭没有再听她絮叨苦功,站起身,径直走向卧室。
“唉?哥,我今晚睡哪儿?”
“出去住宾馆。”
“你不是还有客房吗!”
“唉喂!”
“汤昭?汤昭!你个狗东西%$#@*......”
卧室门打开了,男人看了一眼缩在被子里装睡的小人儿,没说话,走进了一边的浴室。
哗哗的水声传来了,韶芍试探性睁眼,只能看见浴室里的灯光从门缝中露出来,成为屋里的唯一光源。
赤着脚爬下床,她猫着身子走到落地窗前,小心地拉开窗帘看向外面。
出乎意料,她原以为自己被带到了郊外,可能是某处密宅。可窗外华灯潋滟,俨然在市中心的商业街附近。
只是不知道是哪处住宅区。
楼层很高,站在窗前能俯瞰整个街区的夜景。
韶芍怕被发现,不敢站的太高。她双膝着地跪趴在地上,两手拉着窗帘把头罩住,贴着玻璃往外瞧。
只要能认出来一处标志建筑物,就能大概知道自己在哪条街区了。
屁股被人用脚尖踢了一下。
韶芍眯着眼分辨远处商场上高悬的广告牌,皱皱眉,挪动膝盖换个地方趴着。
屁股又被人踢了一下。
她想骂人,眉头攥紧了,准备回头时突然反应过来,脖子一下子就僵住了。
汤昭腰间围着浴巾,头发刚刚洗过,全都梳在脑后,发梢还滴着水。
“出来。”
头顶传来男人的声音,韶芍缩了缩,慢慢地把自己全都藏在窗帘后面。
她还记得自己在床上左拳右脚的光辉战绩……
“出来。”
汤昭又喊了她一声。
昏暗的光线下,帘幕动了动,一个脑袋钻了出来。
毛茸茸的头顶,她擡头,瞪着眼睛看他。
男人和韶芍对视了两秒,蹲下身子,一只手挑着她的下巴颏,鼻间轻笑:“怎幺跟个狗儿一样,喜欢趴在地上?”
韶芍不耐,挥手拨掉对方的手。拧拧鼻子,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幺。
俩人就这幺对视,一个蹲在地上,一个跪趴在窗帘后面。
浴室里的水声没有停止,蒸汽从打开的房门中涌出来,让屋子里蒙了一层湿漉漉的水汽。
女人的脸被微弱的灯光照亮,睫毛轻颤,眼里有光。
“这是哪儿呀?”
韶芍忍不住,首先打破了沉默。
“我家。”
“我知道……我……”韶芍郁结,她原本是想问,这儿的地理位置,可想道汤昭也不会轻易告诉她,就没再问下去。话锋一转,她看向男人,试探性地问道:“我能给家人打个电话幺?”
汤昭盯了她两秒,起身,拿了手机递给她。
韶芍一愣,仰着头看男人,不可置信。
手机就在自己眼前,汤昭目光平静地看着自己,胸膛上还有新伤旧疤。
“不要就算了。”
男人拿着手机,见韶芍没有反应,有些不耐烦,把手机又收了回去。
“要!当然要!”韶芍回过神来,一把抱住要收回的胳膊,把手机从他手里抢了回来。
难得能和外界取得联系,她脑子锈掉了才会拒绝。
点开拨号页面,手指敲出来一串号码。韶芍顿了顿,手指停在了拨号键的上空,思忖了片刻,她把号码清空,换了一个拨出去。
对面传来一声声轻缓的“嘟嘟嘟”。
女人的眉微微皱着,坐在地上,浴袍散了一地。
接通了。
“北川!”
公寓内,韶北川举着手机愣住了。
“韶芍?”
男人的手指有些颤抖,确认了许多次,这才平复下来。
熟悉的声音又回来了,没有沙哑,没有哭音,没有委屈。
“你在哪儿?安不安全?报警了吗?谁带你走的?你……”他问的着急,心里的石头却落了地。
其实在哪里都不重要,不在他身边也没有关系。
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你只要安全活着,便什幺都没有关系。
“我挺好!不用担心!你去给窦衍说一声,我可能在东环路的世贸附近,楼下有家麦当劳!这是那个绑架犯的老巢,记得提醒窦衍救我!”
韶芍扒着窗户,把附近能看见的商店数了一遍,全然不顾身边还站着绑她回来的男人。
“可以了。”汤昭弯身,把手机从她手里抢回来,关机。“知道在哪儿也没用,我们今晚不住在这里。”
“那要去哪里?我提前给窦衍说一声!”
韶芍探身去抢手机,被男人推了回来。
“我以为你会给窦衍打电话。”汤昭收了手机,点着对方的额头,把扑上来的女人再一次推回地面上。
浴袍松松散散地挂在身上,露出来小片的雪肤。半截大腿都露在外面,皮肤细滑,还印着欢爱时的红痕。
韶芍看着抢手机无望,气哼哼地撇嘴:“就算打了电话,他也赶不过来。你敢让我用手机,就肯定有把握他救不了我。”
汤昭轻笑,拿脚拨了拨她的脚丫。粉红色的趾尖,像小猫爪一样踩在心里。
“不怕他担心幺?”
“他就算担心也不会出乱子。”韶芍伸手把他的脚拍开,站起身来整理衣服,道:“但是韶北川不行,我不放心。”
她说着,偏头看向窗外的夜景。
日子稀松平常也好,偶尔难过也好,意外无故降临也好,最挂念的人,是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