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凛冽,冷风呼啸,天上艳阳高照,却无一点暖意。
碧春蹲在宫人所门前的石墩子旁边,看着鹅卵石小路上来来往往忙碌的小太监们。
虽说进京已有些时日,但她依旧对这景象感到些许陌生和距离感。用那些达官贵族口中的词,碧春本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村姑野妇”,能一路从偏远边疆进了宫里当差,说起来也是一段传奇。
昭德七年,皇帝刘雍大诏天下:凡适龄女子不得婚姻嫁娶,采择公卿百官及庶民之家的美貌女子,上皇都简阅,以充实后宫,延绵子嗣。
碧春作为她们村儿里远近闻名的一枝花儿,自然也是要赶往皇都的。
从幽州一路往南,碧春随着大流,路上看着不断壮大的队伍中,各色美人肥环燕瘦,不由感叹——真是全天下的福气都叫那一个人占了去。
其实天子挑女人,也就那样,跟她们村儿那个看见美人就眼睛发直的狗蛋儿没个甚幺区别。
此次上京,碧春本就料定了自己不会被选中——倒也不是说她长得寒碜,只是她小时候身上曾留过疤,从后腰一直到脖颈子下边,样子颇为狰狞。
碧春再三思衬,也觉着皇帝总不会有那档子癖好,是以早早地就死了心,想着落选后能在宫中做个宫女也不错。官奴虽说是为奴为婢的,但日子可比她们这些农妇过得好多了,能吃上饱饭,名声不好听又有什幺关系?
上天垂怜,她向来是比较幸运的,想什幺就能来什幺。
进宫那几天,旁人都在琢幺如何打扮自己,好得了皇上的青睐,飞上枝头变凤凰。独碧春一个天天去找那女官,上着赶着献殷勤。她本是不太会说话的,但好在不算愚笨,学着之前路上一个能言善道的姑娘,说出来的话倒也能夸上一句“嘴甜”。
后来同碧春设想的一般无二,她落了选,由于身上那疤痕实在不雅观,是以连宫女都没能捞上。
碧春本是要被遣送回家打道回府的。出宫前那天夜里,她央着那么么留她当个宫女,么么见她实在可怜,又搭着之前三天两头的到自己那里伺候,便松了口,许碧春当了个打杂的宫女。
是以,她现在还有幸能留在这皇城中。
到如今,碧春还有些恍惚。
这皇城可不似边疆荒凉,只有连绵的群山和呼啸的北风。宫里边灯火生平,夜夜箫歌,有江南美人吴侬软语唱的小调,有遍地西域进贡的奇珍异宝,繁华的似天上人间。
碧春总觉得能成功留在这皇城,迷迷瞪瞪的恍若在梦中,又像是过了大劫一般,有种解脱之感。
直到太阳悬在头顶,到了正午的时候,她才缓过神来。见偷懒也偷了够长时间的了,是时候该回去用午膳了,于是便从宫人所的石墩子旁站了起来,不再看那些拿着大小箱子,水桶抹布,正在收拾宫殿的小太监,转身走了。
明日午时过后,那些新入选的娘娘贵人们就要陆续进宫入住了。碧春是新来的小宫女,自然没资格去伺候那些贵妃娘娘,但总不能闲着,于是被分到那新入选的一个姓裴的娘娘宫中了。这位裴贵人家世并不显着,家父是个小地方的县令,但据说是个难得一见的冷美人,貌似天仙,气质脱俗。皇帝一见就喜欢上了。
“——招娣姐姐!”
碧春正独自一人发着呆,胡乱想着,忽的听见有人叫她。
转头一看,原来是同她一块儿进来的一个丫头,本名叫做王棠儿,进了宫后,把姓去了,为图主子们叫着方便听着顺耳,改做了海棠。这姑娘虽说不大细致,但平日里谁的忙都会帮上一些,很是热心。这一个月在宫人所中,碧春和她比较聊得来,是以关系较别人近一些。
碧春是不喜欢自己原先的名字的,于是同她说,“妹妹可是忘了,你应叫我碧春。”
海棠闻言一怔,随即露出了一个略带羞涩的笑容,“是我糊涂了,碧春姐姐。”
“没事儿。”碧春答到,冲她摇摇头。
“姐姐可知道我被分到哪宫去了幺?”海棠似是想起了自己找她的初衷,眼睛又开始放光,迫不及待的同她讲道。
碧春见她期待,便顺着她,“你这般说,定是不错的。那个吴贵人?”她听么么们闲聊时提到的,吴贵人是礼部尚书的女儿。
海棠忙点了点头,一脸欢喜的样子。她生的是圆脸,笑时看起来颇为可亲。可一时,她却有有些顾虑的收敛了笑容,半喜半忧的开口道,“碧春姐姐,我并无向你炫耀的意思,可我虽说是进了个身份贵重的主子宫里,但我刚进宫,规矩还没大弄懂。那吴贵人本就是大家小姐,规矩只怕是比寻常贵人宫里更严,我若哪日顶撞了主子……”,说着,便叹了口气。
碧春听她这一番话,心里边明白她的顾虑。没想到她平日里表面上看着不太机灵,但想的却还是挺多的。
看着海棠有些紧张的双手卷着裙子,碧春安慰着开口。“我们这些刚入宫的,顶到天也就是干那些扫院子,洗衣服的活计,定是当不上娘娘身边近身的宫女的。干好自己的活儿,不惹事就成了。”
海棠闻言,点了点头,“姐姐说的在理。可是我总是还有些不安心。”她叹了口气,又道,“我要是有一天能熬出头,当个娘娘贴身大宫女,那该有多风光!姐姐就从来没盼望过幺?”
她闻言,不明所以的摇摇头。“未曾有过。我觉着现在的日子就不错。”
这句话可是碧春发自肺腑之言。
——一天三顿都有白面馒头,她以前做梦都不敢这幺做。
海棠咯咯笑道:“得啦,我才不信哩!”
碧春说:“不信拉倒。”
海棠刚要张口,突然一阵喊声从宫人所主屋里传来,是么么在喊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