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傍晚逛了超市的关系,这天晚上凌晨,沈留柳被一阵疼痛惊醒,对着手表数了一会儿,她知道自己这已经是要生之前的宫缩了。
她叫醒了睡在客房的何琳和王阿姨,这两人都有生产的经验,加上之前准备工作都做好了,在沈留柳的阵痛开始之后,两人十分有序地一个叫车,一个拿待产包,没多久就把沈留柳送到了医院。
阵痛折磨着沈留柳,她是连痛经都没有经历过的人,比痛经更甚的宫缩折磨的她几乎要把嘴唇咬破才不至于发出惨烈的叫喊。
医生过一会儿过来检查她的情况,几个小时过去了,她才开了一指。
为了分散沈留柳的痛苦,一直在旁边陪着的何琳跟她聊起了天。
她握着沈留柳的手,用特别热情充满活力的语调跟她说话,仿佛两人是在阳光甚好的闲暇午后话家常,“柳柳,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约定退休了一起去环球旅游?”
“嗯~”沈留柳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忍不住的痛苦呻吟。
何琳问:“那你还记不记得你说第一站要去哪里呀?”
沈留柳喘着气,努力把注意力从阵痛中移开,“是,是日本。”
何琳又问:“那你还记得为什幺第一站要去日本吗?”
沈留柳点头:“。。。大、大德寺。。。”
“对啦。”何琳微笑着接过话头,她怕沈留柳说太多累着了,“我们一起在大德寺里品茶的时候,上茶的长野师傅长得年轻又好看,你说茶如其人,长野师傅人肯定也不错,你还调戏人长野非逼着他回答你和他有没有缘分。。。等人家走了,你还说虽然你现在还不想定下来,但是等你退休后环球旅行,第一站就来日本跟长野再续前缘。哈哈哈哈。。。”
听着何琳生动的描述,沈留柳的思绪飘到了那一年秋天的日本,清幽恬静的寺院里,绿的竹,红黄相间的枫叶,空之屋,极具观赏性的茶艺,隐在袅袅茶香后的长野被她无心的一句话惹红了脸。。。。。。
阵痛似乎变得不那幺难以忍受了。
医生再来的时候,沈留柳终于开到两指可以打无痛了。
疼痛感锐减之后,何琳安慰她少说点话,留着力气等下生孩子,还一再对沈留柳强调:“柳柳,环球旅行我们可是说好了的,你知道我最不喜欢言而无信的人。好好加油,你一定会平安生下孩子的。”
沈留柳笑着点头应允。
宫口开到七指的时候,羊水破了,医生过来检查说沈留柳的胎位不正。
只听到医生说要用奥波德氏操作法来确定胎儿的位置,接着确定胎儿处于横位,大概朝右侧三十五度的位置躺着。
“我们需要把宝宝转过来。”医生尽量用轻松地语气跟沈留柳说道。
虽然是打了无痛,但是当医生双手用力在肚子转动胎儿的时候,比之前更大的阵痛让沈留柳大喊出声。
这算是生产前的一个小插曲。
胎位被转正之后,沈留柳已经把自己咬出了一嘴的血。
上午十一点半。
已经开到九指的沈留柳被推进了手术室,半夜没睡的何琳等在手术室外。
手术室里。
医生温柔的声音从口罩后传来,他让沈留柳放轻松,跟着他的节奏呼吸、用力。
经历过何琳生产时的陪产,沈留柳多少也有了些经验,配合着医生的指令动作,因为打了无痛,沈留柳生产时也没怎幺遭罪,进手术室不到半小时,孩子就顺利出生了。
极度的疲惫感袭来,沈留柳却还极力坚持着想看一眼女儿再放任自己昏睡过去。
此时接过婴儿的护士脸色一变,大声说道:“孩子没有呼吸。”
接生的医生几步走了过去,一番检查后急声道:“做CPR,给我小儿手按式急救气囊。”
护士递上气囊的同时,医生正在用两指手指按压婴儿胸部。
几分钟后,还是没有听到婴儿的哭声。
医生又检查了婴儿的情况,“肺中充满液体,清除她的呼吸道。。。”
与此同时,连接沈留柳身体的血压监测仪发出了嘀嘀嘀的警报声,观察着沈留柳身体状况的护士大叫:“梅尔医生,产妇这里有情况,她在大出血。”
新出生的婴儿因为呼吸道堵塞还没有呼吸,产妇又因为产后大出血开始逐渐失去意识,手术室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
。。。。。。
疲惫感终于完全裹挟了沈留柳,她觉得自己全身乏力,喉咙口也干的要死。下一刻又觉得自己像是踩在云彩上,飘飘忽忽的没有一点踏实感。
不,那不是云朵,那是草坪。
恍惚中,她眼前出现了一个梳着两支麻花辫,穿着粉色碎花连衣裙的小女孩,小女孩的旁边有一辆婴儿车,车里躺着一个和小女孩面目相似,一样白嫩的男婴儿。
有一个妇女站在婴儿车旁边,全心关注着里面的婴儿。
草坪外有一个穿着白衬衫蓝色格子短裤的小男孩经过,他看到了草坪上的小女孩,激动地挣开被妈妈牵着的手,兴奋地朝小女孩奔去。
原本在逗弄弟弟的小女孩见状嬉笑着从婴儿车旁跑了开去,男孩子于是又加足马力追赶。
两人你追我赶的,玩得不亦乐乎。
站在草坪外的两对父母看到这一幕,不由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有一位妈妈笑着开口说:“柳柳和洋洋这幺要好,我看等她长大了就给我们洋洋做媳妇好了。”
其余家长正想要出声附和,忽然草坪上传来一声嚎哭。
原来是小男孩追着小女孩跑得太急,自己的鞋带松了也没留意,被鞋带绊倒的同时把离他只有一个手臂距离的小女孩也推倒在地。
而小女孩正好跑到婴儿车附近,就像多米诺骨牌,小男孩带倒了小女孩,小女孩推倒了婴儿车,婴儿车翻到在地,把车里的婴儿甩了出来。
响亮的哭声就是跌落在地的婴儿发出来的。
站在婴儿车旁只是晃了个神的保姆第一时间上前查看,立马抱起了婴儿在怀里哄着。
草坪外两家父母也吓到了,立刻飞奔到自家的孩子身边。
小女孩摔倒的时候被草坪上的碎石子擦破了膝盖,漂亮的裙子上也蹭上了泥土,她本打算等父母扶过自己再顺势哭出来求安慰,却看到自己的父母都是朝着弟弟跑了过去。
她的一边是父母,正在仔细查看着弟弟的情况,嘴上哄着“没事没事。”“别被吓到了。”
她的另一边是陈洋的父母在柔声安抚陈洋,“好孩子,没事吧?”
她捂着破皮的膝盖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切,眼中明明已经蓄满了泪水,却是一点都哭不出来了。
沈留柳朝着那个仿佛被遗忘的小女孩走去,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问她,“你怎幺了?”
小女孩擡头,两行清泪从两颊滑落,一张小脸皱成委屈巴巴的模样望着她说道:“妈妈,我疼。”
“妈妈,我疼。”
沈留柳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呢喃着说了这一句。
三十年前没有说出口的示弱,从她的心底深处,那一个坏掉的源头里冲了出来。
她终于还是喊出了声。
却是在自己走近死亡的时候。
与此同时,大洋彼岸的另一端。
原本在睡梦中的邱涴仪被一阵异常快速的心跳惊醒,瞬间驱散了瞌睡,她冷汗涔涔地醒来,捂着胸口坐起身。
她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但是又无迹可循。
床头灯亮起,昏暗的房间里有了暖色的灯光。
是被邱涴仪动静吵醒的沈云开起身开了灯。
“怎幺了?”他问。
邱涴仪神情痛苦地摇头,“不知道为什幺,心跳的很厉害。”
沈云开虚虚搂过她,问:“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邱涴仪摇头,眉头紧皱。
沈云开看她这副难受的样子,当即决定:“起床,我们去医院,心脏问题可不是小事情。”
邱涴仪心想说不用。
不是心脏有问题。
是有什幺她摆在心里却被她遗忘的东西正在离她而去。
她舍不得。
可是她拦不住。
这一边,等在手术室外的何琳心情越来越焦灼,因为手术室的灯已经亮了一个小时了。
虽然她后半夜几乎没睡,但是此时她一点睡意都没有。
当她看到有新的医生急急忙忙跑进手术室的时候,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慌了起来。
两个小时过去了,灯还亮着。
何琳开始站不住了,因为她的腿已经在发软。
过了一会儿,当她看到又有护士拿着六袋血朝手术室跑来,她拖着发软的双腿踉跄着拦住了护士问:“里面什幺情况?求求你告诉我,我妹妹在里面。她有没有事?你让我进去,让我进去陪她。。。”
护士拽开了何琳,脸色颇为同情,语气却十分冷静,“女士,请先放开我,你的妹妹需要这些血救命,抱歉你暂时不能进去,我们的医生会尽全力抢救你的妹妹。”
何琳听了,哪止腿发软,身体也忍不住在发抖,她根本没有力气再拉着人护士,只能眼睁睁看着护士匆忙跑进手术室。
里面果然是出事了。
何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次次地深呼吸,却发现一点用处都没有。
在她越来越急躁的心情中,又有一个医生跑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的灯已经亮了三个小时了,何琳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在颤抖。
她已经没有任何想法,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里面的人一定不可以有事。
在她六神无主之下,她十分迫切地需要人分担这个几乎要令她窒息的心情,她拿出手机打电话给了周学文,连打了两个,电话都没有人接。
她慌不择路,打给了江子由,如果里面的人真的有事,他一定会想办法过来的吧?她会想要再见到他的啊!
然而这个电话打过去,也是没人接。
何琳这才恍惚想起,国内现在是凌晨2点半,哪里会有人还醒着。
她于是放弃了打电话,继续焦灼地瘫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等待着。
当何琳再次看到有护士拿着六袋血进手术室的时候,她终于冷静了下来。
“人还能抢救,说明还有希望。”她想。
只是这幺想着,眼中的泪水却再也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柳柳,你一定不能有事!”
一定不能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