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笙,你去药房帮我求林郎中配一些清慈丸过来。”林宸端起决明玉桂碗,细嚼慢咽说道。青慈丸可解百毒,但对付宫内的秘制传世奇毒,不一定有效。可他如今的境地,不得一试了。
“是,王爷。不知您要青慈丸何用?”林笙说道。
“后日进宫备用,林曜此次诏我进宫,怕是一场鸿门宴。其中有何凶险,可想而知。”林宸喝完,搁下碗,他的眸色坚毅,似西京远处的青山一般。
“属下这就吩咐下去,王爷此行务必小心,属下会做好完全的准备。”林笙说道。
“无事,你和林箫便退下罢。雨越下越大了,林箫你去把窗户打开。”林宸说道。窗外的雨像是一位宫廷乐师,在青砖上弹奏出高山流水之音。
“是,王爷。”林箫说道。他去支圆形镂花窗的瞬间,回首看见王爷的神情,仿佛万年冰山一般寒冷。
林笙、林箫退下后,林宸背手立在窗前,这瓢泼大雨倾盆而下,窗外冷风呼啸,将他吹得很清醒,他睡意全无。
后日,林宸带了王府几个侍卫跟着皇上派来的人进了宫,他的护卫却被金吾卫拦到了宫外,只允许林宸一人进入,林宸心想,此行怕是凶多吉少了。
林宸进入皇宫内,宫内红墙绿瓦,初春三月的皇城,花红柳绿、古树参天,这是他从小与其他皇子长大的地方,紫宸殿殿顶,盘桓着鎏金飞龙,清晨皇宫内雾气缭绕,飞龙似腾云而起。而承干宫殿顶饰以琉璃金瓦,朱漆鎏金门。不远处的紫宸殿内悬挂着父皇亲笔提的“正大光明”匾额。皇宫内的北边他依稀记得是太液池,太液池簇拥着太液亭,夏至过后。池水上荷花盛开,接天莲叶无穷无尽的绿色,和煦的夏风轻轻吹皱了太液池的池水。
他与江思薇曾偷偷泛舟太液池上,他替思薇挽起袖子,露出了她白皙而又纤细的手臂,她轻轻弯腰,去摘池水上碧绿的莲叶。而林宸则在一旁赋诗,有美人常伴身侧,何不快哉。他提起笔,勾唇笑着,在描金笺上临幸赋诗一首。匆匆下笔,笔落诗成。后来这首诗他送给了思薇珍藏。可是他与思薇没有缘分厮守到最后。他现在全身心都是言思莹,他与江思薇已经过去了。
林曜今日歇在庆华殿,陪伴身侧的淑妃前脚离开殿门,后脚就有宫女通报,煜王在庆华殿门口了。
庆华殿是皇帝和妃子小憩乘凉避暑的地方,殿内悬缀着层层的南国水晶帘,微风一起,吹动着水晶帘,轻盈的碰撞着。
庆华殿的两边按淑妃的喜欢摆着几株南天竹、红豆杉、玉珍珠、绿锦轩盆栽,宫殿内的白玉金砖上,撒着山茶花、郁金香花瓣。花瓣每日由宫人及时更换,每一季度的花瓣也不一样。风缓缓穿堂而过,满殿馨香。
淑妃是林曜最宠爱的妃子,她为林曜生了一位小公主后,肚子再也没有动静了。
“皇帝,你来了。”林曜开口说道。林曜一身墨色嵌金九龙纹常服,腰系金缕带,缀着明黄的流苏,宽宽的袖子垂在砖上,头带蟠龙戏珠碧玉金冠。
“臣弟给皇上请安。”林宸对林曜行三叩九拜大礼,恭敬说道。
“寰宇不必跟朕如此客气,折煞朕了,快快请起。”林曜弯腰,虚扶了一下。他与皇上早就生分了,林曜的一举一动在他眼中,十分客套。
“臣弟不敢。礼节不可废。”林宸勾唇笑道。
“寰宇饿了罢,快至晌午了,朕命下了备了一桌酒宴,皆是你从小爱吃的菜。”林曜温和说道。他与寰宇曾在上书房同吃同住七年,林宸的喜好他都有几分了解。
“那臣弟便谢过陛下了。”林宸淡淡道,皇帝如此热情,可他心中却波澜不惊,多年的兄弟情分在一场又一场腥风血雨的斗争中早就消耗完了。
“来人,快上菜。”林曜喝道。
宫女并太监们,端着一个又一个精致的佳肴上了玲珑玉案。
他大眼望去,玉案上有他喜欢吃的蒸虾饺、夜合虾仁、素笋尖、蟹肉海棠果、鸡皮鲟龙等并几坛上等佳酿,各类佳肴珍馐应有尽有、琳琅满目。
“寰宇动箸先吃。”见林宸没有动静,他笑着说道。
接着他挥了挥手,一位宫女拿着银针,在各个菜中烟毒。
“君臣有别,皇上先吃。臣弟不能坏了规矩。”林宸敛神笑道。
“这段时间在王府内过得可好?”林曜道。
“在府内修身养性,每日谈谈琴,翻翻书卷,或与王无事妃下下棋,钻研一下西京美食,打消磨间。”林宸脱口而出,他在府内确实也无别的事。
“朕好羡慕,王府那悠然自得、闲云野鹤般的生活。每日朕都被政务压得喘不过气了。若寰宇无事,帮朕分担些罢。”林曜试探性说道,说话间林曜蹙着眉,眼睛紧紧盯着林宸。
“臣弟无心庙堂,对政务一起事宜更不熟悉,臣弟多谢皇兄擡举,恕臣弟无能。臣弟不能为皇兄分担,还请皇兄宽宥。”林宸小心翼翼说道,他的每一句话滴水不漏,林曜休想挑出破绽。
“那寰宇可多留意些,若遇见一些旷世奇才,定推荐给皇兄阿。”林曜环胸,笑着说道。
“皇兄所言极是,有才之人,臣定会举荐朝廷,为陛下分忧解难,共创晋国盛世。”林宸笑了笑,他的胸襟仿佛像青山般开阔、流水般悠远绵绵。
“吃完晌午饭,寰宇陪朕去玩投壶罢。咱俩看看谁投的又快又准,小时候我经常不如你那。”林曜拍掌道。
“好。正好陪皇兄消消食。”林宸应下。
“那咱们便说好了。来寰宇,喝酒。这是宫内上好的寒潭香。”林曜说道。
“臣弟为陛下斟酒。”林宸颔首,他站起身,手持纯银烧蓝青花酒壶为皇兄倒酒,接着给自己倒了一杯。
“那寰宇,与朕干了这一杯,愿你我兄弟,肝胆相照、休戚与共。”林曜喃喃道,接着仰头饮下了一杯。
“臣弟祝陛下万寿无疆,太后凤体安康。”林宸举杯回敬道。
几轮酒过后,两人不胜酒力,皆醉倒了,众人忙扶着两人去榻上休息。林宸被宫女放在了庆华殿内另备的珐琅描金山水画罗汉榻上。
而忙忙碌碌的宫人,先前听从了皇帝的吩咐,在庆华殿外早已备好了投壶用的箭矢与器具。
两人醒来约莫已经到了未时,皇上与林宸在宫人的簇拥下,来到了庆华殿的殿外。
殿外,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微风轻轻吹拂着林曜的碎发,也顽皮地卷着林曜的玄色衣袍。林宸默默望着他的身影。他依稀记得,儿时林曜身份尊贵,是先皇的嫡子,凡事皆要以他的喜好为中心。林曜与他玩捉迷藏,两兄弟打赌,林曜使坏藏在皇宫隐蔽的角落,而他在皇宫内转了半天也没寻到他的身影,耽误了课业因此还被皇后数落了一顿,当时的皇后罚他跪在宫门前反省。
在两人面前摆放的是一纯金镶玉祥云纹酒壶,而酒壶旁半跪着一名手持箭矢的宫女。此名宫女鹅蛋脸,翠眉丹凤眼,略施粉黛,极其标致水灵。传闻林曜好色,服侍他的宫女,都是他精挑细选的绝色。
“启禀皇上、煜王,奴婢们已经准备好了。”身穿藏青色衣裙的宫女说道。
“好,那寰宇,咱们便开始罢。”林宸拍手称快,龙颜大悦说道。
“好,臣弟献丑了。”林宸对着林曜作揖道。
“寰宇,那朕便先掷箭了,规则提前都说好了。不可连续投掷,也不能抢投。朕站在酒壶的背面,十五弟站在酒壶的南面,咱俩相对投箭,看谁投的最多。”林曜淡淡说道。
“一切都听皇兄的。”林宸笑容可掬道。
“那朕,开始了。”林曜简短道。
林曜接过宫女手中的铁箭,铆足了力气,一支箭稳稳当当落进了纯金酒壶里。
“皇兄,有初。”林宸恭维他道。他熟悉投壶的规则,有初是投入酒壶内的一种称呼。
“寰宇,你也试试。”林曜抽出宫女手中的一支箭,放在林宸手中。
林宸接过箭,故意使了三分劲,将箭矢掷了出去,未中。
“臣弟无能。”林宸面色苍白,遗憾说道。
“十五弟,这才刚刚开始,咱们两兄弟好好比试一番。”林曜仰天笑道。
“令皇兄见笑了。”林宸赔着笑。
一轮下来,皇帝全壶中了九支,而他则中了七支,他输给了陛下。这是危机四伏的皇宫内,林宸在皇上面前,必须收敛锋芒,否则将引来杀身之祸,他不得已隐瞒实力。
“皇兄,真不愧是人中龙凤,全壶了。”林宸面带喜气说道。
“想当年,朕可不如你。”林曜打趣道。
“皇兄实力见长,是臣弟不能及的。”林宸将身段压的极低。
“这才一轮,你我兄弟二人再来比试一轮,一决高下。这次你到朕的位置来,朕去你那里。咱俩互调一下位置。”林曜和颜悦色道。殊不知,林曜的心中盘算,下一轮酒壶的机关已经启动了,他派人在酒壶上做了手脚。林宸,他的十五皇弟命不久矣,借此机会,永绝后患。
林曜勾唇浅浅笑着,在夕阳的渲染下,越发的柔和明媚起来,而众人不知晓的是。在这笑的背后,暗藏了多少不见日光、卑劣的一面。
“好。”林宸颔首。
林曜手执一支寒冰冰的铁箭,他一用劲,此箭像脱缰的野马飞了出去。
意外的是,此箭不小心触碰到酒壶的机关反弹了出去,朝皇帝那侧飞去,千钧一发间,箭矢即将没入林曜体内。
林宸一个箭步,似千里良驹般,飞冲上前,挡在了林曜面前,他将林曜护在身后。铁箭无情的刺在了他的左肩上。此时林宸咬紧牙关,他的左肩上渗出来的血,氤氲了他的衣衫。
痛意一阵一阵袭来,渐渐席卷他的全身,他握紧双拳,冷汗直冒,似珍珠般滴落在青砖之上。幸亏箭矢刺的不深,但他也免不了皮肉之苦了。想是此酒壶应是出了差错,今日投壶便是林曜和太后设的局,这箭本就是冲着自己来着罢。而他幸运的捡了一条命。
见此意外,周围的宫人吓得气也不敢喘,纷纷跪倒一地。
“十五弟,你无事罢,朕也搞不明白,方才的箭蹊跷的很,如何冲着朕来了,莫不是有人想害朕!”林曜龙颜大怒。
林曜伸出手扶住了林宸摇摇摆摆的身躯,林宸顺势靠在了林曜的怀中。
“陛下,臣弟无事。您龙体无碍便好。”林宸苦笑着说道。
“你们这群无用的宫人,快寻御医来,给煜王止血。”林曜愤恨道,定是那群无用的废物,设错了酒壶的机关,箭朝他而来,他定要处死这群办事不力的宫人,没杀死煜王,反而害了他。弄巧成拙,现在林宸成了英勇护驾的有功之人了。
“是,奴才这就去。”宫女打着哆嗦道。
“还有,将与此事有关的宫人全部下狱,大刑伺候。审问完后便处死罢,定要给煜王和朕一个说法。”林宸大怒道。只怕闹得刺杀这一出,他和母后的诡计极有可能被林宸识破了。
“臣弟只是小伤,皇上莫要大动干戈,而迁怒宫人。”林宸制止他。
“误伤皇子,可是大罪。十五弟,朕派人送你去偏殿歇着罢,等你伤好了再回宫也不迟。”林曜冷冷道,他的眼瞳内充血,他冷厉的环视着殿外跪在地求饶上的一群宫人。
“好。多谢皇兄好意,那臣弟先去歇着了。”林宸道。
林曜挥了挥手,示意宫人将煜王带下去,而他大怒轻甩广袖,步履匆匆,便急着去太后的凤栖殿了。
林宸被宫人搀扶到了庆华殿的偏殿歇息。他环视四周,殿内花梨木拔步床,床上悬着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罗帐,床上设一青碧袭香枕,铺着天蚕织金清凉簟。床案上藏着几个瓷白小瓶,瓶内香气扑鼻,想是放着当季的花瓣了。
想是庆华殿的偏殿是淑妃临时休憩的偏殿了。
林曜派来的御医为他简单包扎着伤口,许太医用一敷着上好金疮药的白绢按住他的伤口,为他止血。所幸伤到的只是左箭,修养几日便可生龙活虎了。
许太医下手太重,扯痛了林宸,林宸皱了皱眉,但没有坑一声。
“王爷可否感到疼痛?”许太医似是察觉到了他下手太重了。
“无事,许太医,您继续。”林宸摇着头说道。明明他咬紧牙关,右手紧紧抓着锦被,冷汗淋漓。
“王爷,您不必担心,箭矢只是伤及皮肉,并未伤到筋骨。”许太医见他皱紧眉,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忙解释道。
“那便好。”林宸说。
“还请王爷伸出手来,老夫为王爷诊一下脉。”许太医包扎完伤口道,对林宸说。他是太后的心腹,他今日受了太后的嘱托,定要从煜王的口里套出有用的消息。
“那便麻烦您了。”林宸吃痛地伸出皓腕,搁在床榻上。
“王爷您这是弦数脉,脉象若乐弦般,起起伏伏。您这是体内湿热阳亢之症,请问王爷平日可感到手心发热,手心发热也可称血热。?”许太医用满是皱纹、沧桑的蜡黄色手的切着王爷的皓腕。
“太医所言极是,本王自幼手心发热,异于常人。”林宸颔首。
“那老夫为王爷开些止血、败火的药罢,王爷回去按时服用,便会有所缓解。”许太医的手离开林宸并转首,提起便笔在宣纸上写下白薇、牡丹皮、龙胆草等治疗湿热之症的药。
“本王谢过许太医了。”林宸盯许太医年迈、垂垂老矣的背影。他不放心宫里太医开的药,他也不会喝,回府后偷偷弃掉便是了。他是活在刀尖上的人,从小见过大风大浪,经历过生死离别。他已经不相信宫里的任何一个人了,说不准许太医给他开的药里边会掺有烈性的毒药。
“王爷回府时,若是再感到不舒服,可派人传令到宫人,老夫自会为王爷献上妙方。”许太医说。
“好,本王会记下许太医的话。”林宸道。
“那老夫便不打扰王爷歇息了,老夫告退。”许太医说罢站起身背着药箱便走了。
林曜从庆华殿顺路走到了凤栖殿,一并探望母后。凤栖殿内,见林曜入内,太后屏退了众人,偌大的宫殿就只剩下她和林曜两人了。太后脱下朝服,换上了一身杏色仙鹤祝寿缎袍,金线勾勒出华美的轮廓,葱白手指上的护甲镶嵌着珊瑚、翡银珠。
“母后,儿臣办事不力,没能杀得了林宸。酒壶的机关出了差错,弄巧成拙,煜王反而成了救驾的功臣了。”林曜横眉怒目,他不甘心地紧紧攥住拳。身旁有一威胁到他位置的人,本想放十五弟一条生路,但不远的将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只得除之而后快,母后想当他的快刀,他便助母后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