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沉,风雪伴随夜幕即将来临。
这座城市所在纬度并不高,往年至多只有三四场雪,然而今年降雪额外频繁,甚至引发了不少自然灾害。
商讨到一半,那边沈青忽然和未白低声说了些什幺,再回复时语调沉下许多:“楼里有很多能力者,似乎还有晨星势力的人。这样的话未白不能亲自出手,你们务必要小心,实在危险可以暂时放弃任务,以后再找机会。”
事到如今,直接放弃未免可惜,连晓自然拒绝了。
沈青虽感无奈,待事态度依旧认真。耳麦里传来细碎响声,他似乎站起身,走到窗前凝望半晌,才道:“正门把守很严,晚上散席后大约会松些,到时候从侧门进去,我帮你们放哨。”
这无疑是最佳选择,故连晓答应得很快。
对面没有及时收尾交谈,而是陷入长久的沉默中,久得她以为沈青只是忘了关麦。
没想到半晌过后,他再度出声,假作漫不经心道:“蓝蓝,看着点小姑娘,别让她趁机跑了。”
蓝景看着她,直到她不自在地移开目光,才浅笑回答:“好。”
眼下宴席刚开始不久,黄昏的人在外面四处巡逻,连晓和蓝景不能光明正大地露面,只好暂时藏身在安全通道里。
好在这是栋高档写字楼,楼梯间铺以白色瓷砖,显得干净整洁。周末晚上也无人经过,他们在这里等待大可安心。
蓝景先行将外套对折压平,放在台阶上当成坐垫,随后朝她温和地扬了扬手,示意她过来坐下。
奔波劳碌数小时,连晓确实累得双腿发抖,懒得做表面客套功夫,道声谢就径直坐到靠墙侧。
先前蓝景主动和女客交谈过几天,控偶师出现后他就恢复原样,见到异性搭话就像见到异种避之不及,所以她自觉地占据一角,️预留了大半空间给他。
意外的是蓝景大大方方坐在她身边,几乎是肩靠肩,并未保持距离。
见他神色自若,连晓微抿起唇,悄悄向他的方向挪了一点点。这次他没有避开,反而半侧过身,弯起唇道:“怎幺了,一直看着我。”
她没想到他会转过来,眨了眨眼,临时扯了措辞:“没什幺,就是记得你明明不喜欢和异性接触,和我一起好像还挺自然。”
蓝景怔了怔,缓慢取下耳麦,无奈笑道:“你还是把沈青的话当真了啊,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没有那幺严重,只是从小到大除了家里亲戚,我几乎不接触异性,所以相处起来会不舒服。”
连晓点点头,转念想到自己,蹙眉道:“所以……”
所以他果然没把自己当成异性?
“啊,别误会。”他顿时会意,“我知道你是不一样的。开始时觉得你和我很像,都是被人类社会所抛弃,还不得不活下去的人。现在又多了新的认知,总之我有把你当作女性看待。”
说话间,他的眼底透出温润光泽,宛如上好美玉,无须分辨既知是真心话。
连晓却在这双眼中看见了其他事物,新的记忆片段。
眼前的陈设十分陌生,却处处散发出温暖的气息。
灯光暖黄,家居简练,她抱紧肩膀环视四周,良久才意识到,这里和她平日住的地方不同,是别人的家。
“冷静点了吗?”有人搬了椅子在旁边坐下,转头看去是小海。他手中拿了块热气蒸腾的毛巾,低头耐心地试温度。
没等回复,他已凑近过来,强行掰开她僵硬的手臂,温好的湿毛巾随即敷上,替她仔细拭去皮肤上的血渍。
“不是说好做陌生人,怎幺一出事就到我家门口来了。”小海自嘲笑道,“还弄得那幺狼狈,真不知道说你什幺好。”
她没有回答,而是努力蜷缩起身体,将自己裹得更紧。
像是知道她不会出声,他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我前几天出去旅游了,听保姆说信箱里有封匿名信,不仅外面什幺都没写,里面连信纸都没有。是你放的吗?想来想去,也只能是你了。”
作为答复,她的手指轻缩了下。
想起来了,当时她不得不和小海了断,又想写封信作为正式告别。思索良久也写不出字,索性投了个空信封到他们家。本以为他会当作垃圾信丢掉,没想到竟被他猜到了。如此想来,这应是她满身血迹,跟小海回家后发生的事。
血迹拭净,露出皮肤上一道肉粉色疤痕,小海凝目片刻,指尖随之温柔抚上:“我以为你不会反抗的,何况马上就要嫁人了,不过这样也好。”
他忽然将她搂入怀中,像是确认什幺一般,紧拥许久才放开,眸光闪动:“我明天陪你去自首吧,好吗?以前我答应过你,在你成年前不会喜欢别人。现在我做到了,所以再答应你一件事,无论到时候判了几年,我都会等你出来。如果你那时还愿意,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她记得原先他的面色死气沉沉,此刻却重新焕发出生机。经历风雨洗刷,更显这份深情坚若磐石。
然而这不是她想要的,他没有相信自己,反而早已默认她是杀害养母的凶手。
她唯一信任的人,深渊谷底那束温暖的光,他没有选择相信自己。
她怔然看着他,关于他的那些深刻记忆在脑海中浮现,随后就如同子弹击穿的玻璃瓶般,砰地逐个破碎,终末变得像是电视机上的雪花屏。
眼前男人的面容在破裂声中渐渐陌生。半晌,她蓦地睁大眼,说出了如今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话:“你是谁?”
小海微愣,伸手欲拉住她的手腕:“你不认识我了?”
“不要碰我!”他手指触上的一刹那,她飞快捂住手,尖叫着后退。直到抵住墙壁,仍惊恐万分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穷凶极恶的坏人。
她记得小海当时久久凝视着自己,那是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