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榕靠在墙上,把自己放在乔海合的视线范围内。
她最终还是被乔海合赶回去做了造型。
乔榕对造型师说:“淡妆,越简单越好。”
造型师是个害羞的长发男人,听完只是笑着点头,没再多问几句,弄好之后,乔榕看着镜子里极简主义风格的温婉女人,顿时头疼。
再换也来不及,乔榕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被乔海合强行挽在身边,顶着瑟瑟寒风踏进了珠光宝气的大厅。
诺大无边的会场,乔榕凭一己之力找到了用餐区,摄入不少碳水,现在身体回暖,血糖上升,她呵欠不断,干脆低头打瞌睡。
“为什幺不坐下?”有人在旁边问。
乔榕擡头。
眼前的女人穿着一袭月白色长裙,肩部裹着坠着流苏的羊绒披肩,薄软的面料一直垂到脚边。
典雅得像穆勒的装饰画。
这幺近的距离,看不到她脸上的岁月痕迹。
乔榕愣神,随后想到她好像也不比自己大太多,勉强够得上一轮十二生肖?
她不想回答,把脑袋转到了一边,正巧看到乔海合皱着眉往这边看,下巴朝某个方向偏了偏。
“你父亲安排的人刚才已经到了,我带你去看看。”
尤淡如说话时声音轻和,却没什幺感情。她擡步先走。乔榕等到一定距离,跟了上去。
早于其他人,乔榕最先看到的胡帆。心有所感,她确定旁边那个捂脸笑的人是简菡。
一个扎着丸子头的男人背对着她静坐,身边靠着一个粉色头发的女孩。
尤淡转头说,“我们提前打过招呼了,你去吧。”
乔榕把碎发别到耳后,慢慢挪过去的同时,叫了简菡的名字。
简菡兀自笑着,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她打算再叫一遍,背对着她的男人转过头,白玉般的脸庞不惊波澜。
如果提前知道相亲对象是俞松,乔榕可能说什幺都不会来。
他还是像以往那样好说话,旁边的女孩子是他的表妹,精神不太好,他时不时小声说点什幺,把人家哄得咯咯发笑。
简菡说他刚才讲了个很好笑的故事,复述给乔榕听,乔榕却笑不出来。
她觉得如果真要选个绝世笑话出来,此时的场景必须要被提名。
“你从来没告诉我们你老爸是大老板。”简菡鄙视的说,“要不是我熟悉你,说不定得误会你是怕我占你便宜呢。”
乔榕说,“我爸妈很久以前就离婚了,我跟着妈妈,和他没什幺联系。”
“小傻子。”简菡似乎对这类事情不太在意,“这幺有钱的老爸,不多沟通一下多可惜。”
胡帆用手肘捣了她一下。
简菡揉着腰,埋怨道,“我又没说错。”她扭头对着乔榕,“我这样讲你不生气吧?”
乔榕摇头。
“还好你遇到的是我们,随便打发一下也就过去了。”简菡悻悻感叹,于此同时,乔榕注意到她朝俞松使了个眼色。然而俞松没有说话,他的视线偶尔飘过来,之后也没开过口。
“我想走。”没坐到半小时,粉色姑娘说。
俞松反倒成了先离开的人。
乔榕感觉这孩子看起来有些苍白,问了简菡,她说,“小小年纪被坏人欺骗了感情,前段时间在家想不开,差点出了人命,现在还没缓过来。”
她又评价,“俞松简直是他家的万金油大王,大事小事全包揽,小孩子没有不喜欢他的。所以啊,要是你以后真避不开谈婚论嫁的话,就选他吧。”
乔榕只是笑笑。
-
过了十一点,会场气氛仍旧火热,乔榕披了外套跑出来,手里拿着一根细瘦的树枝,蹲在雪地里写字。
笨蛋乔维桑。
我想回家。
好困。
怎幺还不来。
别回来了!
歪歪扭扭写完,乔榕扔开树枝,把手缩回袖子,站起来跳来跳去,把字符破坏掉。
酒店侧门停泊的车辆不多,街道紧凑,对面是一排老洋房,路边两行梧桐树叶早已落光,只剩下一些干瘪的果子挂在枝头,被淡黄色的景观灯照出几分可爱。
前方三面环着冬青树篱,安静又安全,乔榕觉得自己很会找地方。
过了好一会她才发现情况不对,会挑地方的人或许不止她一个,角落里,有一辆车的车窗幽幽闪着亮光,黑暗中隐约有一道侧脸轮廓。
乔榕本来没觉得太冷,但现在脚板底骤然窜起一股凉意,让她脑袋发麻:有人静坐在那边,开着车窗,悄无声息,也不知道暗中观察了多久。
车门解锁的声音突兀传来,乔榕后退几步,只见对方躬身下车,围巾没有系好,流苏快要坠到地面。
锃亮皮鞋在新雪上留下印记,乔榕听到闷闷的碾压声。
那人缓缓站定,擡头面对乔榕,唇边露出一抹微笑。
乔榕先是愣住,后退几步,往四周看了看,顺便掐了自己一把。
她打了个冷颤。
不是她的幻觉,站在她前方不到五米的,正是贺轶无疑。
乔榕即刻转身,径直走上台阶,脚下一个趔趄,她撑住厚重的欧风大门,脱力一般靠着门框。
“好久不见。”身后的人浅笑,“看到我了也不打声招呼吗?”
尘封许久的记忆开闸而出,如同一阵迷雾将乔榕围困其间。
真奇怪,不过才这几年,想想却像上辈子的事情。
乔榕闭了闭眼,数过三十次心跳,又是二十次呼吸,直到冲到头顶的血流终于开始倒流,她吐出胸口郁气,回转了身体。
对面咖啡店循环播放着ABBA的《Happy New Year》,雪花翩飞,就像涂抹金属细粉的圣诞贺卡,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闪闪发亮。
贺轶站在空地中央,发顶涂上了不均匀的白色。
他不再像以前那幺瘦,穿着合体的黑色大衣,手里拿着一只冒着热气的保温杯。
乔榕觉得奇怪,随后身体又是一冷——
他肯定在车里坐了很久,说不定看着自己的时候,正惬意地喝着温水打发时间。
视线上移,那张过于白皙的脸上多了一副眼镜,细丝边框反射光芒,看不见睫毛厚重的眼睛,同样也看不清神情。
乔榕忽然想到,就算他不戴眼镜,自己也没看清过他。
她心里不太是滋味,没有问好,也没有道别,她垂下脑袋,擡手推开了通往宴会的玻璃门。
暖气激活半侧身体,她牵起裙摆,正要步入会场,耳畔却传来两声汽车鸣笛。
力度恰好,能引起她的注意,也不至于尖锐。
心有所感,乔榕转过头,车辆稳当停下,雪光把挡风玻璃后的轮廓映得清晰。
乔维桑单手扶着方向盘,见她看过来,提起一只淡粉色纸袋,勾着唇角对她晃了晃。
三个月没见的人无声无息地出现眼前,乔榕又惊又喜,还没来得及多想,脚下就朝着那边走了过去,完全忽略了他人的存在。
等到她步入雪中时,已经是跑了起来。
-
乔维桑的姜汁撞奶把乔榕拉回了现实。
电台里重复着一则征婚广告,乔榕换了一个频道。
“......情破裂是否还能挽回?拨打我们的免费节目热线,资深情感专家在线解答疑惑,023XXXXX。”
很快跳转到正式节目,一个女人哭诉老公有了外遇,小三是她教过的学生,被发现后老公跪着求她原谅,孩子幼儿园还没毕业,她要不要离婚云云。
乔榕默默换走,直到音乐声流淌出来才停止。
低哑的女声唱着一首有关回忆的歌,乔榕咽下醇厚的冻状牛奶,重复了一遍。
乔维桑给了她上车后到现在的唯一一个眼神。
“为我唱的,还是为别人唱的?”
乔榕说,“当然是为了我自己。”
乔维桑疑似“哼”了一声。
他们去了江滩。
平静的三角洲挤满了等候跨年烟火的人们。乔维桑提前预定了车位,背靠树林,对面便是人山人海。
厚重的树枝绕成一片华盖,车头的积雪被衣服盖住,他坐上去,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乔榕提起裙子,把没喝完的牛奶递给他,乔维桑吃掉一口,她连忙爬上来,从他手里抢走。乔维桑洞悉她护食的本性,逮着机会把她困住,拉开外套包进了怀里。
临海的摩天大楼整栋都变成了金色和红色,电子屏幕显示着倒计时。
六十
人群开始骚动,隔着一道大江,乔榕听到有人大声叫出了不知谁的名字。
四十
洋流在看不见的地方无声交汇,浪花一阵阵拍向岸边,乔维桑把下巴搁在她的头顶。
二十
海浪在黑暗中推进,鸥鸟划过钢铁丛林,喧嚣蔓延,被气流捕掳,四面八方扩散。
十
落在睫毛上的雪花慢慢融化,倒数声震耳欲聋,乔维桑的嘴唇擦过她的耳畔。
三
微风卷起发梢,手指相触,一根一根穿插而过,乔榕呼吸着乔维桑喷在颊边的热气,明亮的双眼融淬火焰。
二
明亮的裙摆盖住深色长裤,乔榕吞下残余的姜汁香味。
一
停顿瞬间,金色的弧线划开黑暗,半途溅出一树火星。破空声一阵阵传来,漫天落下细碎的彩色宝石,光芒铺天盖地。
人们抓住所有的特殊时刻,只为疯狂消耗自己。
尖叫。火药。音乐。噪声。
乔榕抵着乔维桑的膝盖棱角,膨胀的思念让她眼角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