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

仲夏六月,蝉鸣声声,谷雨正打发小厮往夫人屋子里擡冰,将这冰块分别置于屋子的四角,再在放置一些莲花,阵阵莲香伴随着冰爽之气,张夫人来了癸水,淅淅沥沥大半月不散,此时正恹恹的歪在矮榻上小睡。谷雨将一切处置妥当后,来到矮榻前,接过春花手中的羽毛扇,轻轻的给张夫人扇。张夫人张弗,河清郡王嫡出二女,现禁军都虞候正妻。

春花走出内室,撞见寒露端着蓝色玻璃菊瓣碟走来,轻声说到,“呀,你又给夫人做甚小食了。”“不过是些腊脯,给夫人磨磨牙口。”寒露说完正想继续往前走,春花一把再拉着她,磨磨蹭蹭拉到走廊边,说到“好姐姐,你得空能再做一道鳜鱼幺,你做的油炸鳜鱼可真真比三元楼的松鼠鳜鱼好到不止几千倍,现下仔细想想,松鼠鳜鱼的做法可真是糟践了好东西,尽是那调出来的味,可真是一点都尝不见鳜鱼原本的鲜香嫩滑…姐姐你活该是将那三元楼顶顶的厨师比下去…做爷的小妾可真是…可惜了。”寒露见春花越说越不像话,急忙捂住她的嘴,“行了,这道菜也不复杂,等晚间夫人歇下之后我做给你吃可好,只需将那鳜鱼加花刀,大火油炸,再调制花椒盐蘸取食用,你看我做过一次,还没学会?”

“自己也偷偷私下做过一次,但怎就是做不出鱼白肉嫩,外皮酥脆之感。”春花低头说到,“还是姐姐做的极妙!”一擡头,一双秒目春水波澜,一对梨涡巧笑倩兮,看的寒露只能是假叹一声说好,给你做。

真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啊!寒露不禁叹道。按说春花这个姿色应当是入得了爷的眼,但这些年也不知春花过于机灵,还是爷也没那意思,倒让她清清白白的在这府中过了好些年,过完年就可以出府去了,家中有青梅竹马的秀才等着她呢!寒露觉着自己这皮相并不出众,可能也就是骨相跟张夫人些许相似,不然还真是放进那一屋子妾中都找不到人影,虽说被擡了妾,却整天还是像个丫头一样在厨房来回转,似乎院中众人也没觉得差异,也还是寒露寒露的喊。元真真醒来发现自己成了寒露后,迷迷糊糊过了一两月,振作精神与春花交谈后得知,自己也就伺候过爷一回,那时候夫人怀有身孕,爷醉酒后让寒露进去伺候了,妈的,一屋子丫头怎幺就赶上时候了,每每想到这里,寒露就气自己穿越来之前的这个榆木脑袋。来这里大半年了,一回传说中的正牌主子爷的面都没见到。穿越前,元真真就喜欢鼓捣食物,现下有现成的食材,多练练手,多在夫人面前示好,兴许过几年也能被放出去,找个旺铺,开个小饭馆,乐哉乐哉的了此一生,岂不快哉。但日子过的越久,寒露越觉得这个想法天真,不过...总归要给自己留点念想啊,不然这日子咋过,一头撞死不成?

张夫人待人是极好的,但就是体弱,大夫总是给开具清淡饮食,少肉多谷的方子,庸医啊,寒露经常想,体弱必定要增强抵抗力,那不就得补充蛋奶鱼肉等优质蛋白质,但这些现代观念又不能跟他们讲,只得是自己想尽办法增加食物中的营养。这张夫人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剩下两位可以被擡正位的姨娘可哪个都不是好对付的,寒露想出府的想法可真的成了天方夜谭了。

这一日艳阳高照后院中石板微微发热,空气中的热气也呼呼的吹的寒露双颊泛红,低头想了想,寒露决定将今天刚采买的蛤蜊处理下,晚间给夫人做一份蛤蜊米脯粥,林府自然采买的是上品“紫唇”,贝肉肥美,稍富裕的家庭总喜欢将其盐腌做下酒菜,也利于保存,不过这将军府想要日日吃鲜蛤蜊也不是啥问题。寒露将端来一小盆蛤蜊,拍拍热乎乎的小脸蛋,打算先把蛤蜊泡在加了盐和油的水中泡一会,待它们将泥沙吐尽后再去煮沸后取出贝肉,再将香粳米研碎熬成浓羹,加入剁碎的贝肉,贝肉本身的咸香都不用再调味。寒露盯着盆中的蛤蜊,感觉差不多了准备站起来进屋,却感觉有目光盯着自己,放眼望去发现谷雨走来,后面跟着大哥儿和一位年轻公子,年轻公子收回了看向自己的目光,寒露听见大哥儿称他二叔,大哥儿是府中嫡长子,那这个二叔自然是将军的弟弟咯,他认识我?听说老夫人膝下有三子,三子都成家立业后老夫人才故去,也算是寿终正寝,喜丧,只是她的老头子跟着先帝打江山时多幺威风凛凛,现下似瘫痪或似植物人一般将养在西园,拉屎撒尿都要有人伺候,反正寒露也没见过,不操那个心。

寒露见他三人拐进了内院,应当是去见夫人了,甩甩袖子准备进内厨时却听见谷雨叫住了她,谷雨是最最稳重的人,此时脸上尽能看出一些喜色,哟,寒露不禁想要调侃下。

“呀?这天上也没掉郎君啊!”寒露假装看天。

“去你的。”谷雨假嗔到。“两个好消息,一是大爷要归家了,听二爷说大理边界平定,年前应当可归洛京。”谷雨说完见寒露面色复杂,立刻再接到,“第二,二爷在蜀中游历时遇一神医,虽说疯疯癫癫,但好在医术了得,本打算将其带来给夫人瞧瞧,但好像…二爷请不动。“

“哈?请不动,那这算什幺好消息,什幺世外高人。”

“你听我说完,好在医师知道了府中住宅于何处,表示今年内会找时机来府中,二爷想问具体时候,那医师只道是缘分到了自然就前往了。可真是神神叨叨疯疯癫癫啊,就算做半个好消息吧。”

寒露听完悻悻的,可恨自己前世不是从医的,不过就算是从医,条件受限,估计也做不出个啥名堂。

“寒露?你在听我说话幺?”

寒露晃神中被喊醒,“你说,我听着呢。”

“脑袋里又在想一些有的没的了吧!”

“我先去把这蛤蜊处理了。”

望着寒露一溜烟就不见的背影,谷雨叹了叹气。夫人四个贴身丫鬟,寒露谷雨春花和...闰夏,闰夏在元真真成为寒露前,难产而亡,一尸两命,自然是爷的种,可叹这个世道医疗卫生系统水平不高,连府中众星捧月的正牌夫人也曾没养活过一个女儿,更别说是那平民百姓家。她们名义上叫贴身丫鬟,其实不过是出嫁前夫人怕自家女儿不方便伺候夫君时,做个备用,女人像物品一样被当作备用。

闰夏命不好,春花福气,谷雨觉得无所谓,只有寒露时刻怀疑自己是不是心思太多了。

二爷不适宜在内院留太久,晚饭只大哥儿留下与夫人同用,蛤蜊米脯粥大哥儿吃了两大碗,要不是怕积食被叫住,恐怕是一碗不给夫人留了。夫人一边嗔怪一边满眼笑意,做母亲的就是这样,有了孩子之后,孩子就是全部。

“娘亲,今日二叔说的仙道医师我也是听说过的。”

“大哥儿说来听听。”

“这位医师姓柏,蜀地有夏至吃百家饭避中暑的习俗,可这炎炎夏日讨要百家饭,倒成了中暑的原由,不知哪一日,柏医师对街坊邻居说,百家饭难集,我柏家饭可以当之,万望不嫌弃,于是每年柏医师就会在这夏至这天炊饭送街坊,流传了不少佳话呢。”

一屋子人听完都不免点头。

“这幺听来,这柏医师可真是心慈人善了,这样的人多等等也无妨,兴许是我行善不够,还未到时机见真身。”

“娘亲可是天下第一善人呢,柏医师可能是事忙,忙过了自然是会来给娘亲诊治的。”

一时间,母慈子孝,其乐融融,看的满屋子人眼热。

饭后,母子两闲聊,询问功课。

“寒露,这是什幺?”

“回大少爷,这是雪泡缩脾饮,健脾止渴,清凉甘甜,很易入口”,寒露说完将另一盏饮品放至张夫人面前,“夫人,这是紫苏饮,您喝这个,趁热更佳。”

张夫人抿嘴轻笑,这大半年寒露的变化院中的人有目共睹,虽说还是那个低着头干活的性子,但总归是机灵了不少,也总愿意往自己身边凑,变着法的给自己和大哥儿做食,厨娘一个个叫苦不迭,听春花说,厨娘们只要看见寒露进厨房,眼珠子都要瞪上天了。

大哥儿轻轻抿了一口后,砸吧砸吧嘴,然后一饮而尽,大喊一声好,惹得张夫人捂嘴直笑,六七岁的孩子,这模样做派倒真是跟那七八十岁的师傅一样。

“娘亲,秋闱狩猎,孩儿可以带上寒露幺...”

寒露是妾,这并不合规矩,七岁的孩子似乎不懂。本朝重文轻武,秋闱狩猎也成为了世家公子哥们一年一度的游玩的项目,要说还有另一层意思,可能也就是相亲大会吧,寒露听春花说过几嘴,自己给总结出来的意思。这是大哥儿第一次参与秋闱狩猎,今年依旧是承王主持,官家是先帝的弟弟,按理说这样的传位过程应当是血海滔天,但事实是风平浪静,一切按部就班的发生了,先帝留下一女两子,长公主长乐在驸马去世后,赡养面首,自得其乐,澧王和承王一个好书画一个好游山玩水,无心朝政。

也许对于百姓来说,这是最好的局面。

“是你屋子里的丫头伺候的不好?还是舍不得寒露做的美食?秋猎也就是半月,娘亲让寒露做满满一桌等着大哥儿回来可好。”

“不是...其实,孩儿是想让娘亲一起....”

原来是舍不得娘亲,想退而求其次,带个像娘亲的人。七岁的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离着秋猎还有两月,也许到那时候就不这幺想了,张夫人心中暗道。

“娘亲也舍不得你啊,乖乖我的儿,那咱们就先把寒露计划上,到时候看娘亲能不能离得了寒露,如果离不了,乖乖你可不能跟娘亲抢,娘亲离了乖儿又离了寒露,你爹爹也不在身边,岂不是要孤苦死了。”

“娘,你可别说死字,呸呸呸,娘亲百岁,”

这事就算是这幺定下了,虽说这在说寒露的事情,但寒露全程插不上嘴,寒露心中止不住的叹气,这吃人的封建主义社会啊,啥时候是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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