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一场是浴室戏。不是想象的那种香艳的浴室戏,单纯的是妻子给神志退化的丈夫洗澡的片段。
因为满浴缸的热水在洗手间狭小的空间里很有可能影响拍摄设备和镜头,所以在征得秦海南的同意后只用了略略有温度的温水。
深秋时节,正是供暖的空窗期。秦海南脱了上衣坐到水里时,还是被刺激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不自觉咬住了牙关,但意识到这样的状态投射到镜头里可能不是很自然之后,他还是尽量放松了下来。
李舒静坐在浴缸外的小板凳上看着他。她也没有比秦海南好到哪里去,虽然是不用进到水里,但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工字背心,手里拿了块海绵。开拍前的空隙她开口问道。
“秦老师,你冷不冷?”
“还可以,没事。”他的笑容有些勉强。与寒冷相比更难以忍受的其实是浸在水里的裤子,濡湿的布料和水一起带来一种很令人不快的触感。此外有一点倒是有点不好意思,40岁的中年男人,要说身材好到哪去,不太可能。虽说和角色是契合的——但他现在还不是电影的角色,他还是秦海南。
“一会儿——就先洗下头,然后洗洗身上就行。这段剪出来预计的镜头应该也不会很多,所以素材应该够用。”导演拿着台本说,“李老师,剧本上没有台词,但你如果想有点具体发挥也无所谓。秦老师就辛苦了,不用说话,也不用干什幺,”说着笑了笑,“就洗个澡就行。”
“行。”秦海南接过助理冲的一袋热板蓝根一饮而尽。内里稍微暖了些,倒显得这水更冷了,他瞬间有点后悔。
“好。第2场第1次。开始。”
李舒静拿着海绵,沾了点水,又挤了点沐浴露搓出泡沫来,给秦海南打到身上。秦海南呆呆地坐在水里,有时候泡沫稍微飞到他面前,或者她手重了些,他还会皱着眉嫌恶地躲避。李舒静一开始还沉默,后来自己加了点台词,多是生活化的,无关紧要的细碎片段。
等到洗头发的时候,李舒静见秦海南对她的话毫无反应,突然停顿了动作,轻轻推了他的头一下,自己坐在小板凳上,开始流泪。
这段完全是现场改戏,所以导演也不知道是否该喊停——目前的状态比剧本里的要好一些,但他不知道后续会如何发展。实在不行就先拍着,素材一段也是攒,两段也是攒——出来效果不好再按部就班重拍一遍就是。
秦海南低着头受着她在自己头上的蹂躏,脸上又都是泡沫,睁不开眼。这时又听到她在身边又是抽鼻子又是从嗓子里挤出点哽咽的声音,实在不想废了这条再洗一遍冷水头,只好硬着头皮接上。
李舒静正沉浸在故事中的顾影自怜情绪里,突然感觉有一只冰凉的手伸到自己面前,给自己擦了擦眼泪。她偏过头一看,秦海南趴在浴缸边上,伸手在给自己擦脸。因为李舒静的中途失控,他的头还没洗完,连着泡沫呈现出一种很喜感的状态——李舒静后来笑称有点像铁臂阿童木——但脸上又带着一种很童真的疑惑表情。似乎不知道她为什幺哭一般。
她破涕而笑——还不忘了照顾机位,让自己带着眼泪的笑容能暴露在镜头面前。
“傻子。”她又推了下他那颗可笑的脑袋,站起身来继续帮他把头洗完。而秦海南似乎还是一副茫然的样子。
“好,卡。”导演喊了卡,“这条过了。不用拍了。秦老师赶紧出来吧。”秦海南抖抖嗖嗖地从浴缸里站起身,摸着头发小声问了一句。
“我头发没沫了吧?”身旁的助理一边把浴巾给他披上,帮他搓了两下头发,一边说没有,都洗干净了。又拿了背刚才在外面冲的热咖啡给他灌了两口。李舒静也披着外套,两个人在浴缸外对着喝咖啡。
片刻秦海南还是开了口。
“妹妹,你是有点坑人啊。万一我接不上,澡还得洗二遍。”可能是为了让语气不显得那幺生硬,他换了个听上去亲热点的称呼,但开口又觉得自己似乎有点轻佻。
李舒静连忙道歉,“对不起秦老师,您是受累了。”但又后来寻思夸他两句缓和下气氛,“但秦老师接的多好啊,我就知道您肯定能接上,才小小地——”她手比划了一下,“小小地冒了下险。您不生气的哈?”她的声音本来就是娇娇柔柔的,现在又加了点撒娇的语气,李舒静这一招从未翻车过,而且她也吃准了这位刚见了两面的老师不是那种难搞的主。
“哦我没生气倒是——”秦海南本来就没有在气这件事,而且估计出来的效果确实比剧本上的好,他也就不是那幺在乎了。“反正以后应该也没有进水的戏了吧。”
就是刚才实在是太冷了。
“不是啊,还有一场呢。”李舒静提醒道。
“还有??”秦海南一愣,拿过台本翻翻翻,翻到一页带着问号的部分。
他这才想起来,当时导演说这段不知道能不能过审,所以一切看到时候的拍摄情况定。如果拍得顺利,就把这段拍出来备用,如果俩人磨合得不好就干脆删掉了。
那两人现在相识半天,到底是磨合得好还是不好呢?秦海南还拿着剧本思考,导演就走了过来。
“秦老师,之前跟您说的——”他见秦海南正拿着那页,就指了指,“就是这段。我看两位老师拍得还不错,就想先把这段拍出来,用不用到时候咱们看情况。”
秦海南有些困惑。
“这段有必须要拍的必要吗?对剧情和人物塑造有什幺帮助吗?”
导演挠挠头,有些为难地回答道。
“当时我们也问了编剧。就怎幺说呢——咱们这个电影的主视角毕竟是聚焦在女主角身上,主要体现她的心理变化啊还有女性的状态一类的。这是编剧的设计,咱们临时发挥些小的细节可以,但主要情节还是尊重编剧。”
“我知道进组第一天,拍这个可能确实有点为难,”导演继续道,“我也知道秦老师以前是不是没怎幺拍过这样的戏份,入戏可能有点困难。但,嗨,咱就当为艺术献身嘛。您看李老师都放开了。”
“再说,要等到后面,两位老师熟了,估计更不好拍了。”
秦海南抿着唇,想了想说,“行知道了。”
“好嘞。那您跟李老师商量商量对对戏,然后咱们就开始。”
秦海南把纸杯里已冷了的咖啡一饮而尽,走到李舒静面前。
“那个,李老师——”还没等他继续说下去,李舒静笑着打断了他。
“怎幺不叫我妹妹了。”她看他样子有点窘迫,也不再为难他,继续说道,“秦老师不用担心,您到时也不用有什幺反应,没有反应是最好的,那样戏剧效果才能出来嘛。”
“……嗯。行。”
场务把上场浴缸的水放掉,换了半缸新水,又烧了两暖瓶热水折到浴缸里——至少有点热量。
秦海南正要摘掉肩上的浴巾,却听到助理跑过来小声对他说。
“哥,周姐刚才给我打电话说要过来拿下东西。她问我地址我就告诉她了——”
秦海南也不是很惊讶,揪着浴巾一角擦了擦脸,答道。
“那没事啊。她要拿什幺你一会儿出去给她就得了。”
“不好意思——我找下秦海南。我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他还不出来。”还没等助理说话,一个女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不好意思我们在拍摄——”场务出声阻止了一下。
“没事没事。”秦海南打了个圆场,“这是我爱人。她来找我拿点东西。不好意思啊。”说着他走过去带女人出了房间。李舒静正在和导演说话,听到他的那句“这是我爱人”连忙转过头去看。可两个人已经走出了房间,她只能看到一抹杏黄色的背影。
她跟导演说完,就往门口走过去想看看外面的两个人。不过秦海南的妻子一直背对着这边,李舒静依然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女人和她身高相当,身材纤瘦,腰背挺得很直,穿了一身杏黄色的套装。中长发挽了个发髻,看上去非常干练。对面的秦海南低着头正在湿透的裤子口袋里翻找,找了半天才掏出一串钥匙来。钥匙被水浸湿,他犹疑一阵,拿身上的毛巾擦干了递给妻子。两个人不知道说了点什幺,女人便伸手晃了晃钥匙串,头也不回地走掉了。秦海南扭头目送她离开,便往拍摄的房间这边走过来。
“那是嫂子啊?”李舒静倚着门框看着他。秦海南似乎才发现她站在这,停住脚步。
“嗯。她没带家钥匙,上我这拿一下。”
“怎幺不给介绍一下呀。”
“嗨。她——她对我工作这些没什幺兴趣。说拿钥匙,那确实拿钥匙了就走了。”他抓了抓还湿着的头发,似乎还要继续说话,却察觉到什幺一般,带了点歉意说道。“你说我跟你说这些干什幺,不好意思啊。”
“没事——没事。我挺愿意听的。我得抓紧时间了解了解您。”李舒静嘻嘻一笑,又要开口,却听到导演说准备开始了。
水比刚才热了些。和刚才不同的是,这次李舒静面对面和他一起坐在水里。也不算坐,为了要给他洗澡她算是跪在浴缸里。浴缸很狭窄,为了不让两个人的裤子穿帮,她的跪坐跟跨坐在他身上也没什幺区别。
泡沫又一次顺着他脸颊流下来,有一点顺着他抿唇的动作流进嘴角。很苦。花洒的水也是凉的,但他要装作是热水。李舒静的手在他脸上胡乱抹了两下,帮他把泡沫洗掉,又拿起那块漂浮在水里的海绵帮他擦洗身体。
他还记得自己演的是个傻子,海绵碰到可能会痒的地方,他还会轻轻笑一下。李舒静看他笑起来,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了不少。
直到她的手慢慢移下来,从镜头角度看,似乎是已经放到他私处的位置。事实上她的手只是虚扶着他的腿,做出上下抚动的样子。
秦海南皱了皱眉。说实话,他依然想不通,这段戏的意义是什幺。他可能确实没有办法理解这样的心理,可是当他擡起头,看向李舒静的时候,却似乎从她的表情里找到了这场戏的意义所在。
那种欲望混合着羞耻和愧疚的感觉,他突然觉得她,不是李舒静,是那个他不幸的妻子,有些可怜。
可他的怜悯不能体现在角色脸上,所以秦海南只好尽量转移了注意力,这一阵他才猛然发现,李舒静的手居然是真的按在了他腿间。
他心下一惊。如果说放在那,他倒是可以理解成手误——这种情况很常见,毕竟也是在水里。但当她真的实实在在开始动作时,秦海南才敢确认她真的是故意的。
这女人疯了。这是秦海南脑子里唯一的想法。他想喊卡,却又想到她刚才那个神情,鬼使神差地说不出话来。他的手臂有些僵硬了,艰难地擡起来想推开她。
李舒静有点玩味地看着他脸上一闪而过的不可置信的表情。他推阻自己的手臂根本没用多大的力气,她靠近秦海南,模拟着女上位的姿势贴着他腰际缓缓坐了下来。此时阻隔两人的除了衣料,还有她的手。李舒静的左手臂环着他的脖颈,迫使他擡起头面对着自己。
许是因为水凉的关系,他的嘴唇有些苍白,甚至还在微微颤抖。目光低垂着,她才发现原来男人的睫毛倒是也可以很长的。
“你看着我。”她的声音像是有魔法一般,秦海南不由自主地擡眼看她,又像是触电般转了目光走。李舒静似乎对他的躲避有些不满,低头吻上他的嘴唇。她的手依然在他分身上揉搓,只不过比一开始更有目的性。
因为他是真的有反应了。
秦海南恍惚间,现在真想拉着李舒静一起淹死在这片藏着秘密的水里。他想不通自己为什幺要来接这个电影,为什幺要遇见李舒静,为什幺自己一开始不但不推开李舒静反而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可能是她熟稔的动作搅扰着他,可能是她上下起伏动作时胸口无意识轻撞他锁骨的触感迷惑着他,又也许是她表演出来的粗重的喘息和若有若无的压抑的呻吟缠绕着他。他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一场呼吸困难的梦境。李舒静真真假假的沉入欲望的反应,就像是梦中的泥潭。
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是秦海南好像能听到她在自己耳边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这是在演戏,你别回应我。
他手指抓着浴缸的边缘,用力到关节有些泛白。他突然想起李舒静讲的吊桥效应。
而此时距离他们初次见面不过6小时。
他能感觉到李舒静突然伏在自己的肩上,气息扑在他皮肤上,浴缸里的水依然是凉的,可肩上的水滴不知为何有些烫人。
导演终于喊了卡。李舒静在导演喊停的一瞬间利索地抽回手,扶住自己的腿,擡起头来冲着导演笑了笑,问道。
“可以吗?”虽然此时她还在抽噎,眼泪还挂在脸上,但情绪已经迅速地脱离了那个悲伤的环境。
“哎哟太好了。真的,就这幺十分钟的戏,能拍到这个程度已经非常完美了。”
秦海南还在发愣,听到导演的话也有些茫然。
就拍了十分钟,他感觉好像一个世纪那幺漫长。
“咱们看一下监视器吧。”导演提议道。李舒静从水里站起身,助理连忙把浴袍披到她身上,把她整个人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秦海南的助理也过来扶他,他就跟在李舒静身后,走到导演身边默默地看着监视器。
他已经做好了自己可能在镜头前失态的准备,躲躲闪闪地看完后,却发现画框里的自己表现得无比正常。倒是李舒静的表演还是很有感染力的,看到最后她伏在自己肩上痛哭,他才反应过来那有些热度的水滴是她的眼泪。
“挺好的哦,是不是秦老师?”李舒静转过头来询问他,相当自然的态度,仿佛刚才拍的是像两人餐桌上吃饭般正常的戏码。
“嗯。”他盯着监视器里的两人,仿佛在看别人一般。这种感觉有点让他想起大学的时候有一次他和同学忘记准备作业,到了课上只好硬着头皮即兴表演。自认为演得很差,但最后老师反而给了个蛮高的分数。
那时他长舒一口气,和同组的同学相视一笑,什幺都没说。
秦海南不自觉地望向李舒静,却发现她也正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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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一下书名吧,书名是我特别喜欢的一首歌。整篇文的整体氛围跟这首歌也满契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