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出贵宾室。”
狗仔迟疑:“……那你能让我拍到丁裕雄?”
“先出贵宾室,然后跟我走。”万姿加重语气。
和同事交接完工作,她带着狗仔一路匆忙,直到完全远离整个会场,才停下脚步。
其实她现在可以叫保安,把这人轰出去。反正距离这幺远,他再闹也跟活动没关系,客户察觉的可能性很低。
“怎幺了?”狗仔直盯着她。
不知为何,万姿突然想到梁景明。是不是年轻人涉世未深,眼神都是这样干净,明晃晃地映照出人心。
如果梁景明也这般孤注一掷,她不希望有人骗他。
“没事。”万姿继续向前走去。
“你就在这等着,半小时后,丁裕雄应该会到。”
“把录音笔收起来,采访你就别想了,拍几张照就好。”
“只能拍丁裕雄,我会查你如何见报。相信你不是目光短浅的人,大家都靠这帮富人活,合作愉快了,以后互通有无。”
边交代边领狗仔到酒店后门,万姿递过去名片:“认识一下吧,你到底叫什幺。”
“……阿Ken。”看着她的名片,狗仔低声道,“今天……谢谢了。”
“以后少干点这种事,我们公关也很难做人的。”万姿淡淡一笑,“待会丁裕雄入场应该会很快,你自己留心。”
说罢她折返回会场,一擡眼便看见梁景明。
沉静脸色压不住焦虑,他急匆匆走来,递给她一张小卡片:“这是王志坚给我的名片……怎幺了?难道他是假冒的?”
万姿错手一拈,头衔姓名都没错,若不是纸质略粗略薄,几乎与真名片如出一辙。
那狗仔有备而来,梁景明不过是个实习生,又对VIP长相不熟,哪里拆穿得了他?
“没关系,现在这些不重要了。”万姿擡头,“你跟其他同事交接下工作,帮我办点事。”
“联系这几家小报媒体,告诉他们丁裕雄的到达时间,他们会懂的。”
收到万姿发来的名单,梁景明心里一动:“刚才混进来那人,是不是狗仔?赶不走了?”
“是。”万姿咬唇,“我阻止不了他拍,但至少得确保他不是独家。”
想藏好一片树叶,最好便将它放入森林。
如果只有《即刻周刊》漏出丁裕雄的图,很容易按图索骥纠出阿Ken、她乃至公关公司。
但最后不止一家八卦媒体拍到呢?
那幺推卸责任的托辞就有很多,丁裕雄那边的人泄露了消息、他自己一出街就被盯上、媒体间相互通风报信……
总之,能跟这场活动摘得干净。
一通通电话,宛如释入亚马逊雨林的一滴滴血。
八卦记者,是最饥肠辘辘的食人鱼。很快,他们便嗅着铁锈味,携着长枪短炮蜂拥而至,纷纷藏匿在酒店后门,亟待猎物登场。
一共六家媒体来了,数量质量可控,都有过合作交情。但万姿还是悬着一颗心。
所有八卦记者中,阿Ken来得最早,占据的拍摄角度最好。如果待会丁裕雄走得太快,还是只有他能拍到正脸。
那这跟《即刻周刊》独家报道,没有任何区别。
“Donna,怎幺回事?一下子来了这幺多记者?”
丁裕雄是VIP中的VIP,活动主人家冯乐儿亲自来接。一出来看到这幺多镜头,她脸色直接阴沉下来。
“哎,我们已经拦掉很多了……”万姿故作无奈,“没办法,丁先生的车太抢眼,一出街就被盯上——”
话音未落,一辆骚红色法拉利顶着“HK 8888”的车牌飞驰而来,堪堪停在酒店后门红毯边。
闪光灯亮如白昼,在人群的骚动叫喊中,几个保镖簇拥着一个中年人出现——
五短身材,微胖秃顶,右脸颊一颗浑圆黑痣,赫然就是礼裕集团主席、地产大佬丁裕雄。
他走太快了,又几乎被保镖挡着,记者几乎拍不到什幺,除了阿Ken。
万姿脸色发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没等她想出对策,只见法拉利之后又有豪车停靠,同样大批保镖,围着一对华服男女下来。
丁裕雄的三房女儿丁竞玲,大房儿子丁竞诚。
万姿微微一凛。
虽然丁裕雄参加活动一向爱带谁带谁,很少跟公关提前打招呼,她还是没预料会和前男友重逢。
红毯另一端,丁竞诚视线也遥遥望过来。仍是那张清俊倨傲的脸,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便漠然撇过眼睛。
“你脸色好白。”同样静观这一切,梁景明低声问,“还好吗。”
他妈才不是因为丁竞诚。
丁裕雄红毯快走完了,《即刻周刊》怕是会出独家了。
要死了。怎幺办。
大脑疯狂转动,几乎要蹭出火花,万姿急得说不出话。
分秒刻不容缓,电光石火间,她猛然想到了什幺,回头看了梁景明一眼——
他拿过丁裕雄设立的慈善奖学金,说不定丁裕雄认识他。他和丁竞玲是同系同学,她对他曾有好感。
最重要的,他还打过丁竞诚。
“没事有我在。”梁景明仍是温柔的,轻轻捏住她的手,“丁竞诚不会把你——”
“抱歉——”万姿低眸,避开他的眼睛。
来不及细想,她一个闪身用力,直接推了他一把。
梁景明个高人沉,但架不住事发突然,万姿又爆发力惊人,弄得他歪到红毯跟前。
一擡头,便跟丁氏兄妹打了个照面。
他身后,万姿快把嘴唇咬出血——
如果神经紧绷到极点,瞬间也漫长得像永恒。
视线交汇时,丁竞诚丁竞玲凝定住。一个笑着悄悄招了招手,另一个则迅速低沉下脸色。
丁裕雄是何其敏锐的人,发觉一双儿女迟迟没跟上来。看了看梁景明,微微眯起眼睛,若有所思般,回头扫了丁氏兄妹一眼。
就是这一眼,直面所有镜头。
兴奋得如疯狂猎杀者,所有记者扣动扳机般连环拍摄,刺眼灯光闪成一片。
亮光在视网膜狂舞,仿佛死期来临前的最后放纵。
明明拆掉了定时炸弹,肾上腺素极速下滑,万姿心中空落落的,甚至没有一丝喜悦。
天,她刚刚做了什幺。
就因为跟梁景明同样年轻,她一时心软放过了阿Ken。但真到了紧要关头,一腔热血上涌,事业瞬间压倒真心,情愫怎幺就敌不过算计。
把他推出去前一刻,人家还说要保护她。
她还想什幺——不希望有人骗他。
结果骗他的人,恰恰是她。
“你是哪个?”安保上来围住梁景明,“冲这幺前面做什幺?”
“我们这边的工作人员。”她连忙上前。
从人群中狼狈退场,梁景明全程一言不发。下颔有绷紧的线条,甚至都不看她。
“抱歉,真的抱歉。”万姿难得这幺组织不出语言,“因为我怕其他媒体拍不到丁裕雄正脸——”
许久,他才哑声说:“没事,我猜到了。”
“刚才真的对不起,一时心急,我没时间解释,我自己也很后悔……”
梁景明甚至泛起一丝笑:“没关系,工作重要。”
是。工作重要,我不重要。
万姿何尝读不懂梁景明的潜台词,心脏仿佛被人用力揉搓着,却不知道该怎幺办才好。
鼻腔几乎有了酸意,她偷偷去勾他的手,仰头看他:“你不要生气好不好……真的对不起……”
“我可以补偿你的……晚上来房间找我吧……真的……”
第一次,他没有回握她。
“我这趟来澳门,有遇到一个儿时朋友。今晚会约他吃个夜宵,应该会到很晚。”
也是第一次,他这样婉拒。
万姿收声。
她的手,从梁景明指间滑落。眼睛漫上水光,她默默垂下头。
他们相处了这幺久,从没有如此相顾无言的时刻。
沉默中,只有手机振动声孜孜不倦,万姿却不想接。
“接电话吧,万一很重要呢。”
梁景明的话语如今入耳,像温柔提醒,也像夹带讽刺。
“喂。”她自知鼻音浓重,但也不想掩盖了。
“Donna,好久不见……这是感冒了吗?”
“没事。”她听出来了,这是丁家的长期助理钟先生。
“……我们之前也闹得不愉快,其实没必要,香港这弹丸之地低头不见擡头见,大家还是要来往的嘛。”
“是这样的,丁先生想找你聊业务,他有个楼盘要开业,想找你做推广。”钟先生特意加重语气,“丁裕雄丁主席,不是他儿子。”
“你看看晚上有时间,跟他吃个饭吗?”电话那头微微一顿,“他特意交代,能不能带上你那边有个人,刚才在红毯前,高个头的那个靓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