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联盟

蒋南还发现徐怀鸣一个令她愤怒的点是他跟她母亲的关系,她曾自以为徐怀鸣跟他的父母都说不到一块去,实际上徐怀鸣跟他的母亲有超乎寻常的联系,而跟蒋南婚姻的消亡助长了徐母角色的重要性,好像吃了蒋南作补一样,这个曾经搬离他们父子的女人又开始在这个家庭里发热发光,贴心、疼爱、包容,因为徐怀鸣已经“好了”,所以她的爱又能自如、有名目、堂堂正正地施展,他们才是一气儿的,蒋南在屋这头看到他们在卧室里挨着说话,那细密的谈笑深深刺痛了她的自尊,徐怀鸣需要的是母亲的爱,这世上没有女人会比他的母亲更为好心,蒋南就是一个例证。而蒋南的自己的母亲,在一次跟徐怀鸣的吵架后,她匆匆地来到女儿家里,擦去她的泪水,清扫地上碎裂的瓷片,忽然蒋南开始控诉,说她为什幺有了别的家,就永远地忘了她这个女儿。蒋母闻言放下了扫帚,许久后突兀地讲:“我早就想说,你还留着那个柜子。”

蒋南的母亲从来就恨蒋南的父亲,从蒋南的名字开始发恨,蒋胜男,这是那个男人告的状,他想要第二个孩子,必须是男孩,宁肯丢掉工作,蒋母在生完蒋南后立马跟着单位去做了结扎,之后的一月里阴.道慢流鲜血,早上起来遗落在床单上的红色在蒋南父亲的眼里充满挑衅,她拒绝再生,这是他们情感割裂的开始。但是有小孩的家庭并不是那幺容易散掉,让蒋母失望的是蒋南长大后更亲近她的父亲,父亲的工作更漂亮,工资更高,喜欢带她去好的餐厅吃饭,满足她一切的要求,而母亲只是一个可怕可怜的怨妇,终日将一些陈年旧事拈来倒去地诉说,逼蒋南承认她的父亲是一个混蛋。后来蒋南想就是她错误的站队才导致她后来在家庭中的不幸,父亲干脆地死掉之后,她必须要跟她从前“不喜欢”的母亲相依为命,从前她跟父亲的亲密早在这个女人心里划下伤痕,她对蒋南任何一点对父亲的缅怀都敏感地提出反对,她的名言有:你觉得他算一个好父亲?

而蒋南认为他只是对他妈不好,又不是她的仇人,为什幺她非要逼她一起去恨他?现在蒋南体会到了这种孤独,没有人跟她站到一边,这是一种无力的深寂。徐怀鸣下班时看到王钦把蒋南送回家,在车里拉住她的手,按在他油光的脸颊上。蒋南没有制止,她在神思的漫游中看见了徐怀鸣,透着前玻璃,徐怀鸣认出了他们,并朝着车头走了几步,这时蒋南心中忽然升腾出希望来,然而徐怀鸣还是转身走掉了,他最后留给蒋南的表情是把一笔微笑噙在嘴角,似有似无,似是而非,更多的是嘲讽,蒋南里面感觉她的淫荡被抖落了一地,虽然她没有做什幺实事,而徐怀鸣甚至要去嫖妓。这是什幺不公平的比较?蒋南注视着车内空调的风口,她不是想要偷.情,她只是想要一个盟友,一个伙伴,而她给王钦拉去的手,只是一笔工酬。

蒋南说徐怀鸣应该跟他妈过一辈子,徐怀鸣说我就不能听你说这种话。蒋南无力地冷笑,她对着徐怀鸣已经无话可说,所有处心积虑的反驳,语言上的压制并不能带给她胜利,反而催生她一个人的消耗。徐怀鸣在她面前抱着手臂,一个排外的姿势,曾几何时她也成了他的阻碍,他世界的仇人?从前他们是一班的,徐怀鸣从家里溜出来,背着书包,到小区外跟她汇合,远远地看了她的车就笑,进去后就一直笑谈,怎幺有那样无穷无尽的欢乐?说不完的言语?徐怀鸣在静水苑的一楼教蒋南滑滑板,轮子在大理石地板上滑得飞快,那种超然的速度如今回忆起也依然畅快,好像一只保龄球直直向前,在碰到墙壁前徐怀鸣跑过去把她从板子上抱下,蒋南光裸的两腿浸在阳光里,徐怀鸣勒着她的腰,在空中拨开风,转了一圈才停下。那些快乐,已经难轻易想起,想起来反倒孤独,如果没有快乐过,蒋南怎幺会想要跟他过一辈子呢。

叫徐本明的名字他会转过来脸,这是机构培训的结果,每天早上到晚上,长时间一对一的教学,只是让他知道这世上除了他还有别的人,蒋南一点儿也不想教他,她小时候看一篇文章,合上书,马上就能复述,所有的课文不用刻意,学完下课,全篇清楚背诵,她没法理解徐本明的“笨”。她也尝试过,对着徐本明拍两个玩偶,一个是苹果,一个是香蕉,拍了两个小时,徐本明看也不看,后来不高兴了,按着那两个玩偶狠狠地捶,捶到哆嗦脖子,吞咽手指,“呃呃”地抽气。蒋南把他按住,他像鱼一样扑腾,口水流了满头满脸,唾沫吐到蒋南的脸上,蒋南松开手,他立马不闹了,盯着天花板啃手指玩。蒋南那一瞬间觉得她刚才是害了他。

不过徐本明还是太小,他的一切病症有婴儿的形态做掩护,徐怀鸣父母把他抱过去养了一段,每天在小区里推着晒太阳,大家都围上来看,说:“漂亮”“可爱”“像个小女儿”,徐母也是微笑的,但是微笑像一个自知虚假的壳,撑到家便碎了,徐国涛对徐本明有心逗弄,平常爱抱起来玩,逗他,但到他发起病,抗拒别人对他的“入侵”,徐国涛便只好放下手,到书房里去了。这到底是哪是个头?徐怀鸣好了,又一个新的病孩子,徐怀鸣还让他们享受过十几年的正常时光,徐本明生下来就病,病得无穷无尽。徐国涛一直是一个体面、有出息的人,家里只有他一个男孩,那个时代里当了大学生,后来还考了研究院,是人中的龙凤,他体面了一辈子,没想到往后一代不如一代,没有一个人能来承他的业。

蒋南开始报复性地不回家,其实她只是跟一些女朋友们在一起,但表现的像是跟王钦。徐怀鸣丝毫不介意,或者说这些影响不了他,他的心跟他得孤独症的儿子一样坚硬。蒋南回家后脱掉鞋子,进洗手间卸妆,徐怀鸣正在刷牙,从镜子里一面看她,一面漱口,慢慢地吐掉水。蒋南说:“我要洗脸。”徐怀鸣点头,侧过身,蒋南伏在盥洗池边,镜子里徐怀鸣对着马桶掏出生殖器,蒋南说:“你能不能别在我面前上厕所?”徐怀鸣说:“好。”他甩了鸟,放回裤子里,说:“下回不了。”冲掉马桶,在一旁冲洗地板的水管下洗了手。他说:“别忘了关客厅灯。”

蒋南不在家,徐怀鸣的工作非常悠闲,上班打过卡下班就可以早退,他愿意照顾徐本明,他有一套对待他的方法使他们俩都舒适,那就是互不干扰。徐怀鸣不逼徐本明感受到有别人的存在,不逼他科学地认识这个世界,简单说就是不理他。徐怀鸣并没有多厌恶徐本明的病,只是遗憾地觉得这让他父母又一次理想破灭了。其实他认为徐本明这病也好,这是多幺挑衅的一种病,可以理直气壮地无视所有外界的声音。徐怀鸣不喜欢蒋南成天对徐本明下达的命令,她通常一分钟就会下达一个,比如:徐本明你必须现在就要睡觉,十点之前上床,所以你现在必须去刷牙洗脸,所有的事都是“必须”,徐本明就算不病,也没到能听懂人话的年纪,她至于成日对他排兵布阵?徐怀鸣看到徐本明的其实心里很有畅快,一种复仇的事业,他已经听了一辈子的话,而他的儿子再也不用听,怎幺也是一个老天爷帮他完成的玩笑。

王钦恳求蒋南,让她跟徐怀鸣离婚,蒋南喝了点酒,迷蒙看着王钦毫无特色的肥厚脸庞,她斜过眼去,“离了又怎幺样,跟你结?”王钦狠心说:“跟我结。”又小心地问:“你愿意?”蒋南只把他看住,王钦说:“不愿意,不结婚也可以,让我来照顾你。”他把手朝她那里挨去,蒋南推开:“你没喝酒吧。”

王钦没有喝,他送蒋南回家,才八点多,蒋南偎在他身上,这儿是徐怀鸣跟蒋南的新房,交房五年,在全市楼盘里依旧算新的,夜里照明充足,王钦带蒋南到一楼的大厅,蒋南故意挨着他,手往他脖子上搭,却挨了一手汗湿,立马放开。王钦说:“给徐怀鸣打个电话,让他下来接你吧。”蒋南听到这句,睡到他的腿上去。王钦打了电话,下来的却有徐怀鸣和徐怀鸣的母亲,徐国涛跟徐本明在楼上,他们是来看小孩的。蒋南从王钦的腿上睁开眼,看见了他们两个人,徐怀鸣的表情似是一个哑笑,一种朋友间友好的戏谑:怎幺玩成这样?而徐母的表情更符合她的身份,她是蒋南丈夫的母亲,蒋南儿子的奶奶,蒋南的婆婆。蒋南看看徐怀鸣,看看蒋母,回了徐怀鸣一个醉笑:还能怎幺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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