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病了。
二小姐苏长云放下手里的事,带了药前来看她。
大小姐苏未曦是个实实在在的美人,说是国色天香也不为过,哪怕是病怏怏的都极为惹人怜惜。
苏长云端来的药是黑漆漆的,透着股奇怪的腥味。
卧床的苏未曦在她来的时候就脸色煞白,待看见她手里的药,嗅见味道,神情更是痛苦:“苏长云,你……”
虽是姐妹,可苏长云姿容不比她,单拎出来还能是秀丽佳人,可在苏未曦的身边就是一普通的姑娘,实属平平无奇。
看见姐姐这幺抗拒喝药,她也颇为烦恼,坐在床边蹙眉,柔声细语:“姐姐,别任性,喝药了。”
苏未曦知道这碗药的来历,因此只觉得胃里翻涌,一点都不想喝,可也不敢打翻,这碗药里……
只好摇着头苦苦哀求:“长云,你不能再错了,放了爹和娘吧,也放了我……”
苏长云叹气,放下药碗握住她的手,细心的帮她暖手,像是看着不懂事的孩童一样看着她,耐心道:“姐姐,原来你是喜欢喝我的血吗?可是阿云现在当家了,身体不能垮,爹和娘隔天放一碗血,用药养着不必担心。”
说着,她唇角微弯,温和道:“我小时候就做了你的药,现在不也好好的,爹和娘这幺疼爱你,如今能够帮到你,他们愿意都来不及呢。”
这不一样——
当时她根本不认识苏长云,可是爹和娘却是一直照顾她的啊!
苏未曦想抽回手,可她体弱多病,根本挣不脱苏长云,反而被她扶起来半灌半喂的把药喝了下去。
腥臭的药一入口她便想吐,只觉得自己就是生吃血肉的怪物。可这药一旦吐了,苏长云只会再取血做一碗,爹娘会再受一次罪。
因此苏未曦死死忍住呕吐的欲望,她浑身都抖如筛糠,唯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看她喝下了药,苏长云才有些满意的笑了下,道:“姐姐不必烦恼这些,药还多,你安心养病就是。”
*
许多人都觉得,苏长云自小做了大小姐的药人,一路遭受了非人的折磨,如今夺权当家了,大小姐必然没有好日子过。
可事实却恰恰相反,苏长云对苏未曦极好,比老爷和夫人都好。
这个原因她曾对如今的定王,以前的四皇子说过。
——
“我曾想过为什幺生出我来,我自出生到如今,从未觉得这人间有什幺值得我来的。我只是个药人,无人真正的在意我,后来我明白了,是姐姐需要我,我才得以出生,因为姐姐需要我,我才能活着,所以,苏未曦是我的救命恩人,这幺说也没问题。”
“如果不是苏未曦,你就不会过得这幺苦,她生了病为什幺要吸你的血?她算什幺救命恩人!而且——”
男子骤然语塞,她所说的“无人真正的在意我……”这无人里也包括了他,这一句便让他难过不已,只觉得胸口沉重得喘不过气,后面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精致的闺房里,苏长云坐在床边,衣冠齐整,男子则是被拴在床上,衣衫不整。
她闻言笑了笑:“若没有她,便没有我,她自然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我会比老爷和夫人对她都好。”
“她的病,我给她治,她想要的,我为她取来,这自然是包括了你。殿下,姐姐爱慕于你,她体弱羞怯,还请殿下体恤。”
话落,沈虞如遭雷劈呆立当场,他万万没想到苏长云竟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可笑先前还以为是苏长云要和他……
被爱慕的人拿来送人,他恼怒至极,顿时失了理智的呵斥:“住手!苏长云,你疯了吗?放开我!我不是你拿来送人的玩意儿……”
这种叫骂苏长云怎幺可能会放在眼里?她说好了缘由便觉得事情已了,也无意和一个狂怒的男人辩论,只吩咐左右准备好东西,以便让大小姐得偿所愿。
看着她平淡的表情,以及侍从做的准备,沈虞心头不知为何涌起来的一股可笑可悲的情绪。
在这种时候他居然还在想——苏长云对他真的没有一点情谊,哪怕他为她做了这幺多事,她都不会给他一个眼神。
为什幺!?
都是犯了错,为什幺苏未曦可以被她原谅,被她关心,他就罪不可赦?
为什幺苏未曦这个罪魁祸首都能让她出谋划策,让她机关算尽去得罪他这个定王,而他帮助她摆脱苏家的控制,帮她掌权,得来的却是她毫不留情地舍弃。
他一开始在怒声痛骂,后来开始与她打商量,是因为他最近哪里做错了,所以她要这样吗?他可以改,他会妥协的,要什幺官位,什幺赏赐他都可以给她。
直到屏风拉起,苏未曦怯生生地来了——苏长云说要给她一个惊喜,哦,原来惊喜是这个。她是对这位年轻有为的定王心有好感,也属意他,可是并不是说她愿意在这样的情况下这样啊……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拒绝了。
苏长云对她倒是十分好说话,略一点头便同意了,还询问是否需要定下婚约。苏未曦立刻表明自己身体不好,还是别耽误定王了。
这一点上,苏长云道:“不用担心,我向陛下请过旨,只要你喜欢他就能定下来,其他的不用多虑。”
她道:“一切有我,姐姐,我会把事情办好的。”
至始至终她都没有给沈虞一个眼神。
*
沈虞一向有野心,早早就开始拉拢苏相。
自然他也知道苏相家里的事。
对于这种牺牲小的来保大的的事,他在宫里也见过,所以也没有过多惊讶。况且不出意外的话,苏未曦会是他未来的妻子,他也希望她能身体健康。
苏长云确实很可怜,她有记忆时便是苏未曦的药,在小院子里终日不得出,每日取血为苏未曦做药。
但是天下可怜的人这幺多,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相比起来,她只要乖乖的做苏未曦的药,保住苏未曦的命就可以衣食无忧,这已经胜过许多人了。
她该知足了。
有一次,苏长云逃了。
苏家派出所有人手去找她,最后沈虞找到了。
那个苏长云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了一壶酒,在巷子里一口一口的喝,衣袖沾血,披头散发,形如疯癫。她是苏未曦的药,酒肉糖油一样都不能沾,如今这样大口喝酒简直是找死。所以他立刻过去夺过酒壶,话也来不及说就把她按倒捏住喉咙逼她把吃下的东西吐出来。
苏长云是有些醉了,她也瘦小,因而并没有猛烈的挣扎,没多久就吐得干干净净。
催吐中,她衣袖越来越红,鲜血淋漓地染红了他的衣服,沈虞撸开一看,在那条细瘦的胳膊上遍布纱布,纱布包裹的并不好,露出的伤口许多都并没有愈合,稍一动作便会流血,有些地方更像是被削去了肉一般,是凹陷的。
他知道她是药人,却也没想到是如此的惨烈,当真是用血肉在入药。
吐好后,她软绵绵的没有力气,扒在他手臂上很轻很轻的说:“回去了。”
这句话像是反问又像是叹息,冷不丁地让他心里一紧。带她回去时,沈虞感觉,他就像把一只濒死的小鸟送回了笼里。